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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HR与烤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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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八点，林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理解了“面试官焦虑症”这个词。
不是她要去面试，是她要当面试官——面试三个可能成为她员工的人。
“你就正常问，”周屿昨晚在电话里说，“问他们为什么想来，能干啥，啥时候能上班。别紧张，你才是老板。”
但林月觉得，自己这个“老板”当得有点虚——老板的座驾是辆破三轮车，老板的办公室是路边三平米空地，老板给员工开的日薪是一百五加两顿饭。
这待遇，说出去都怕被人笑话。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她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气，“最差也就是没人来，咱俩继续累死累活。”
九点半，她推车到摊位时，周屿已经到了。他不但到了，还把摊位收拾得像要拍宣传片——煎锅擦得反光，酱料桶排成整齐的方阵，连那根用了三年的竹签桶都换了个新的。
“你这……”林月目瞪口呆。
“第一印象很重要。”周屿穿着那件唯一的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像个……卖淀粉肠的房产中介，“虽然咱们是摆摊，但要有专业感。”
林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奋斗”文化衫和牛仔裤，突然觉得自己像来修水管的。
十点整，第一个应聘者到了。
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扎着高马尾，背着双肩包，脸上带着那种“我准备好了接受社会毒打”的青春无畏。
“您好，我叫张小梅，大四，学市场营销的。”女孩鞠躬，动作标准得像礼仪小姐。
林月看了眼简历——如果那张手写的纸算简历的话。上面用粉色荧光笔写着：“特长：能吃，能喝，能熬夜。优点：便宜，听话，不挑活。”
“为什么想来这儿？”周屿问。
“因为……”张小梅眼睛亮了，“我在小红书刷到你们了！那个‘童年套餐’！我是学营销的，我觉得你们这个案例特别典型，从零到一，从小摊到网红……”
她一口气说了五分钟营销理论，把林月都说懵了。
“那你……会煎肠吗？”林月问。
张小梅噎住了：“这个……可以学！我学习能力很强的！”
周屿点点头，记下什么。
第二个应聘者十点十分到。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手里拎着个布袋子。
“我叫刘桂芳。”大姐说话慢，但吐字清晰，“以前在工厂食堂干过，会做饭，手脚麻利。时间……上午不行，得送孩子上学，下午两点以后可以。”
林月问：“那晚上呢？”
“晚上……最晚到八点，得回家做饭。”刘姐有点不好意思，“我男人上夜班，孩子得有人管。”
周屿又问了些细节，刘姐回答得很实在：“我不懂什么营销，但干净卫生我知道。食堂干了十年，没出过一次食品安全问题。”
第三个应聘者迟到了十五分钟。是个染着黄毛的小年轻，穿着oversize的T恤，走路带风。
“王强，”他自我介绍，“以前干奶茶店的，摇过一千杯珍珠奶茶。要求嘛……时薪二十太低了，至少二十五，不然不够我买烟。”
林月皱眉：“我们这儿禁烟。”
“那……二十三？”王强讨价还价，“你看我这体格，一个人能顶俩。”
周屿没说话，只是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十点半，面试进入实操环节。
“每人现场卖十根肠，”周屿宣布考题，“林老板会观察你们的操作。记住三点：一、卫生；二、速度；三、态度。”
张小梅第一个上。她系上围裙的动作像在穿铠甲，握铲子的手微微发抖。
“老板，刷……刷什么酱？”她问。
“问顾客。”林月说。
第一个顾客来了，是个大爷。张小梅深吸一口气，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爷爷您好！请问您要什么口味的淀粉肠呢？我们有经典辣酱、甜面酱、川香麻辣酱、蒜香蜂蜜酱，最近还推出了‘童年记忆套餐’，包含无花果丝和北冰洋汽水，只要十二元……”
大爷被她这串贯口吓到了，愣了三秒才说：“就……就普通的，辣的。”
“好的！马上为您制作！”张小梅转身，差点撞到煎锅。
操作过程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肠掉到铁板外一次，酱刷多了两次，装袋时竹签戳破了袋子三次。但她的嘴没停过：
“爷爷您小心烫！”
“爷爷这是我们独家秘制酱料！”
“爷爷欢迎下次光临！”
十根肠卖了二十分钟。张小梅满头大汗，但眼睛亮晶晶的：“老板，我……我成功了！”
林月看着那十根刷酱不均、装袋歪斜的肠，实在说不出“很棒”两个字。
“下一位。”
刘桂芳上场。她没有张小梅的热情，但动作稳得像机器：取肠，上锅，翻面，刷酱，装袋。每个动作都精准，每个环节都流畅。
“要辣的是吧？稍等。”
“三根？好。”
“五块钱，找您两块。”
十根肠，十二分钟卖完。顾客的评价是：“这大姐手艺可以。”
最后是王强。他上来就秀操作——单手打鸡蛋，虽然淀粉肠不需要鸡蛋，空中翻铲，差点把肠翻到地上，还试图跟女顾客要微信：“小姐姐，加个好友，下次来给你多刷酱。”
卖了七根肠后，因为跟顾客吵架被叫停——顾客说他刷的酱太少，他说“你给这点钱还想刷多少”。
三轮实操结束，周屿把林月拉到一边。
“怎么选？”他问。
林月头疼：“张小梅太生，但态度好。刘姐稳，但时间有限。王强……算了吧。”
周屿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张小梅+刘桂芳，一个上午班，一个下午班，互补。”
“那工资……”
“张小梅日薪一百三，刘桂芳一百五——她有经验，而且家里困难，多二十块可能对她很重要。”周屿顿了顿，“但你要想清楚，带新人很累，尤其是张小梅这种白纸。”
林月看着摊位外等待的三个应聘者，咬咬牙：“累就累吧，总不能一辈子就咱俩干。”
决定做出来了。
张小梅听到自己被录用，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谢谢老板！我一定好好学习！”
刘桂芳只是点点头：“谢谢。我明天能来吗？”
王强撇撇嘴：“切，小破摊还挑三拣四。”转身走了。
面试结束，正好中午。林月正准备开摊，周屿却说：“等等，还有件事。”
他走到张小梅和刘桂芳面前，表情严肃。
“在你们正式上岗前，有件事必须说清楚。”他打开手机，调出一个文档，“这是我昨晚写的《淀粉肠销售三定律》，都背下来。”
张小梅赶紧掏出手机拍照。刘桂芳眯着眼睛看屏幕。
定律一：肠可以不好看，但必须干净。
（解释：掉地上的肠必须扔，不能因为心疼钱就捡起来卖。这条违反一次，直接开除。）
定律二：顾客永远是对的，除非他们错了。
（解释：遇到无理取闹的，退钱，道歉，送走。不吵架，不争辩。咱们没时间。）
定律三：酱料是灵魂，灵魂不能打折。
（解释：刷酱要均匀，不能因为顾客多就偷工减料。宁可卖慢点，不能砸招牌。）
三条定律，简单粗暴。
“都明白了吗？”周屿问。
“明白了！”张小梅声音洪亮。
刘桂芳点头：“晓得了。”
“好，”周屿收起手机，“那今天下午，张小梅先跟着林老板学基础操作。刘姐明天开始，下午两点到八点。”
分工明确，各就各位。
但林月没想到，新手培训的第一课，就差点把她的招牌砸了。
下午两点，晚市刚开始，张小梅就闯祸了。
一个老顾客来买肠，要的是“经典辣酱”。张小梅听成了“蒜香蜂蜜酱”，刷错了。顾客吃了一口，皱眉：“老板，这不是我要的酱。”
张小梅慌了：“啊？那……那我给您重做一根？”
“不用了，”顾客摆摆手，“就是提醒你下次听清楚点。”
这本是小事。但张小梅为了弥补，非要给顾客免费加一根肠。顾客推辞，她硬塞。推搡间，那根肠掉地上了。
张小梅下意识想捡起来，被林月喝止：“别捡！”
但已经晚了。顾客看到了，脸色变了：“你们这卫生……”
“对不起对不起！”林月赶紧上前，“这肠我们扔了，您这根我们也不收钱，再免费送您一根新的，您看行吗？”
处理完这单，林月把张小梅拉到一边。
“小梅，”她尽量语气平和，“周老师说的定律一，你还记得吗？”
张小梅眼圈红了：“记得……掉地上的必须扔。老板，对不起，我就是看那肠才掉地上三秒……”
“三秒也不行。”林月严肃地说，“今天幸好顾客好说话，要是碰到较真的，拍照发网上，咱们的招牌就砸了。”
张小梅到底是年纪小低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林月心软了，递了张纸巾：“别哭了。第一次犯错难免，但记住教训。咱们做吃的，安全卫生是底线，底线不能碰。”
“我知道了……”张小梅擦眼泪，“老板，我保证没有下次。”
培训继续。林月发现，张小梅虽然毛躁，但学习能力确实强。到下午四点，她已经能独立完成煎肠、刷酱、装袋全套流程，虽然速度还慢，但至少不出错了。
而刘桂芳第二天来上班时，带来了一个惊喜——她自己缝的围裙。
“我看你们的围裙都旧了，”刘姐把四条崭新的围裙摊开，靛蓝色棉布，上面用红线绣着“肠常久久”四个字，“不值钱，但耐用。”
林月摸着那细密的针脚，鼻子发酸：“刘姐，这太费工夫了……”
“不费事。”刘姐淡淡地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刘姐上手比张小梅快多了。她话不多，但眼里有活：看到酱料桶快空了，默默补上；看到竹签不够了，主动去拿；看到排队的人多，还会帮着维持秩序：“大家别挤，排好队都能买上。”
有了两个帮手，林月终于能喘口气了。她第一次能在营业期间坐下喝口水，第一次不用一边收钱一边煎肠手忙脚乱。
傍晚，周屿来“视察”。看到张小梅已经能独立操作，刘姐在熟练地收银，他冲林月竖了个大拇指。
“怎么样？”他问。
“累。”林月实话实说，“教人比自己做还累。但值！”
周屿笑了：“这才刚开始。等她们都上手了，你就能腾出手想更重要的事。”
“什么更重要的事？”
“比如，”周屿指了指对面的“皇家烤肠”，“怎么应对他们的‘买一送一’。”
林月这才注意到，对面餐车挂出了新招牌：“开业大酬宾，买烤肠送饮料”。
价格战，正式打响。
收摊后，四人开了个小会。张小梅和刘桂芳正式加入，坐在小马扎上，听周屿分析局势。
“他们降价，我们不能跟。”周屿在白板上画图，“我们的优势是特色和品质，拼价格是死路。所以我们要做的是——提升附加值。”
“什么是附加值？”张小梅问。
“就是让顾客觉得，多花点钱也值。”周屿翻出手机，“比如，我们可以推出‘盲盒肠’——不知道刷什么酱，吃到特殊口味有奖。或者‘定制套餐’——顾客自己选酱料组合。”
林月听着，脑子里快速计算成本。
“可以试试。”最后她说，“但先小范围测试，别一下子铺太大。”
会议结束，张小梅和刘桂芳先走了。林月和周屿留下收拾。
“周屿，”林月忽然说，“谢谢你。”
“又谢？”
“这次是认真的。”林月看着他，“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可能还在一个人死扛，或者……说不定就真的放弃了。”
周屿没接话，只是低头擦着煎锅。铁板上的油渍已经凝固了，很难擦。他用了很大力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林月，”他忽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个摊子做成品牌？”
“品牌？”
“对。”周屿抬起头，眼神在暮色里亮得惊人，“不是连锁店那种品牌，是有温度、有故事、有人情味的品牌。就像……就像你给刘姐的机会，就像张小梅的成长，就像那些因为一根肠笑或哭的顾客。这些，都是品牌的一部分。”
林月愣住了。她从来没想过那么远。
“我……”她迟疑，“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我也不知道。”周屿笑了，“但试试呗。反正最差也就是现在这样——一辆三轮车，几个酱料桶，每天累死累活但活得踏实。”
他说完，背起电脑包：“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林月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晚风吹过，带来对面“皇家烤肠”的油烟味，还有隐约的促销广播声。
战争已经开始了。
而她这边，才刚刚组建起一支杂牌军。
但她忽然觉得，这支杂牌军，也许能打赢这场仗。
因为这支军队里，有张小梅的冲劲，有刘桂芳的稳重，有周屿的头脑。
还有她自己的……倔强。
她掏出手机，给周屿发了条微信：
“品牌名字，就叫‘肠常久久’吧。”
几秒后，周屿回复：
“行。商标我明天去查。”
林月看着那四个字，笑了。
笑着笑着，她又想起张小梅今天掉眼泪的样子，想起刘姐缝围裙的手，想起周屿写《三定律》时的认真。
这支杂牌军，也许真的能行。
但就在这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句话：
“林老板，小心你的新员工。有人出高价挖人。”
林月盯着屏幕，虽然说陌生消息不能全信。
但是刚刚沸腾的血液，现在浑身都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