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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优化方案 不速之客 ...

  •   凌晨四点,林月盯着桌上那张被酱料油渍晕染开边缘的纸,感觉自己在看天书。

      不是字不认识——周屿的字其实挺工整,像练过硬笔书法。是内容太魔幻。

      “早市动线优化示意图”旁边标注着:“7:00-8:30,主攻上班族,备货量60根,酱料偏咸口,提神。”

      “午间客流高峰应对策略”下面画着流程图:“一人收银,一人煎制,成品区与等待区物理隔离,减少拥挤。”

      最离谱的是最后一页的“酱料改良实验记录”,居然还有对照组数据:“原配方辣度指数8.2,添加蜂蜜后降至7.5但回甘指数+3,综合评分提升42%。”

      林月揉了揉眼睛,看了眼手机时间。四点零三分。窗外天还是黑的。

      “这人以前是卖淀粉肠的吧?”她喃喃自语,“要么就是食品安全局的卧底。”

      但吐槽归吐槽,她还是爬起来了。因为昨天试了周屿说的“摊位往前挪十米”的建议,中午的营业额确实涨了——虽然只涨了八十块,但八十块够她加一箱肠了。

      “死马当活马医。”她一边洗漱一边给自己打气,“大不了就是浪费几根肠。”

      五点,她推着车出摊。天刚蒙蒙亮,街道空荡荡的,只有环卫工人在扫地。刷刷的扫帚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按照周屿的建议,她把车推到了拐角上风口的位置。这里确实更开阔,而且正对着公交站——第一班公交车六点发车,司机和早班乘客都是潜在客户。

      摆好车,她开始实施第二条建议:“设备重新布局”。

      原先她的操作台是乱的——左边酱料桶,右边竹签袋,中间煎锅,零钱盒随便放。周屿画的示意图上,所有东西都有固定位置,形成一条“流水线”:顾客从右向左移动,她从左向右操作,最后在中间点交汇,完成交易。

      “这么摆真的不会撞到自己吗?”林月边调整边嘀咕。

      六点,第一批客人来了。是公交公司的司机师傅们,刚交接班,要吃点东西再出车。

      “哟,月月换地方啦?”熟悉的李师傅走过来,“今天怎么摆得这么……整齐?”

      “尝试一下新布局。”林月不好意思地笑笑,“师傅老样子?两根,一根辣一根不辣?”

      “对!”

      林月开始操作。她惊讶地发现,按照新布局,她真的不用来回转身了——酱料桶就在手边,竹签袋在另一侧,煎锅在正中。取肠、上锅、翻面、刷酱、装袋,一气呵成,比平时快了起码十秒。

      “今天动作快啊。”李师傅接过袋子,递钱。

      “新手上路,请多关照。”林月开了个玩笑。

      六点半到八点,早高峰来了。上班族像潮水一样从地铁站涌出来,又在公交站分流。林月的摊位正好卡在关键位置,想不被看到都难。

      “老板一根肠!”

      “我要两根,都要辣!”

      “加甜面酱吗?”

      “能微信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砸过来。要在平时,林月早就手忙脚乱了。但今天怪了,按照那个“流水线布局”,她居然能应付过来。右手收钱找零,左手煎肠刷酱,中间还能抽空回答一句:“可以微信,扫这个码!”

      八点半,早高峰过去。林月喘着气,靠在车上数钱:早市营业额四百六十块,创历史新高。

      她盯着手里那沓皱巴巴的纸币,又看了眼口袋里那张被油渍浸透的纸,心里五味杂陈。

      一方面,她有点不服——凭什么一个陌生人随便写几张纸,就能让她的生意变好?她这三年的经验算什么?

      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承认:周屿是对的。

      九点,她抽空去隔壁老王那儿买煎饼当早饭。老王正闲下来,一边抽烟一边看她:“月月,今天生意不错啊。”

      “还行。”林月咬了口煎饼,“王叔,拐角那位置……我用了您不介意吧?”

      “介意啥啊?”老王很豁达,“那位置本来就是流动的,谁先到谁用。不过你这摆法挺新鲜,跟开工厂似的。”

      林月笑了:“有人给提的建议。”

      “就那天那眼镜小伙?”老王啧啧嘴,吐了口烟圈,“我看他这两天老在你那儿转悠。小心点啊月月,现在骗子多,专骗你这种单纯小姑娘。”

      “我单纯?”林月差点被煎饼噎住,“王叔,我都摆摊三年了!”

      “摆摊三年和单纯不冲突。”老王一副过来人的表情,“有些人啊,表面上帮你,实际上……”

      话没说完,有顾客来了。老王赶紧掐灭烟头,重新开工。

      林月回到自己摊位,脑子里回响着老王的话。是啊,周屿为什么帮她?就因为他“失业闲得慌”?这理由也太牵强了。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有什么值得骗的?一辆破三轮车?几个酱料配方?还是这每天几百块的流水?

      “可能真是我想多了。”她自言自语,“也许人家就是……乐于助人?”

      这个想法连她自己都不信。

      中午十一点,第二波高峰来了。学生、附近写字楼的白领、还有逛街的大妈们,把小小的摊位围得水泄不通。

      林月忙得脚不沾地。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结果把酱料蹭到了脸上——她自己不知道,直到有个小姑娘小声提醒:“姐姐,你脸上有辣椒酱……”

      林月赶紧擦,结果越擦越花,最后整张脸像调色盘。

      “算了,不管了。”她破罐子破摔,“反正油烟一熏,谁也看不出来。”

      就在她埋头苦干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

      不是顾客那种“老板快点我饿死了”的急切目光,而是一种……沉静的、专注的凝视。

      林月抬头。

      然后整个人僵住了。

      陈皓站在马路对面,穿着浅灰色的休闲西装,双手插兜,安静地看着她。他没有走过来,就站在那里,隔着十米宽的路,隔着川流不息的车辆,隔着油烟和人潮。

      林月手里的铲子停在了半空。

      时间好像被按了慢放键。她能看到陈皓额前的头发被风吹起,能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能看到他眼神里那种复杂的、她读不懂的情绪。

      后面的顾客等不及了:“老板?肠要糊了!”

      林月猛地回神,赶紧把铲子上的肠翻面。但动作太急,一根肠掉到了铁板边缘,差点滚下去。

      她手忙脚乱地捞回来,再抬头时,陈皓已经不在原地了。

      走了?

      她心里莫名一松,但同时又有点……空。

      然而下一秒,陈皓出现在她摊位前。原来他只是过了马路。

      两人隔着煎锅对视。锅里的油滋滋作响,白烟升腾,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朦胧的屏障。

      “一根肠。”陈皓开口,声音平静,“要辣。”

      林月没动。

      “两根吧。”陈皓又说,“刷双倍酱,你说过的。”

      你说过的——这四个字像根刺,轻轻扎了一下。

      林月深吸一口气,开始操作。取肠,上锅,翻面,刷酱——辣酱,甜面酱,再来一层辣酱。动作机械,但稳定。

      周围的其他顾客都安静了。大家好奇地打量着这对奇怪的组合:一身油烟满脸花的女摊主,和西装革履气质矜贵的男顾客。

      这画面太违和,违和到有人偷偷举起手机拍照。

      林月察觉到了,但她没阻止。她现在只希望快点结束。

      肠煎好了,她装袋,递过去:“十块。”

      陈皓拿出手机:“微信。”

      “现金。”林月说,“微信收款码今天坏了。”

      这是谎话。但她不想让陈皓加她微信——虽然他们本来就有好友,但那个对话框已经三天没说话了。

      陈皓看了她两秒,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的。

      “没零钱。”林月面无表情,“找不开。”

      “不用找了。”

      “那不行。”林月从零钱盒里数出九十块,硬塞给他,“该多少是多少。”

      两人的手指在递钱时短暂接触。陈皓的手很凉,林月的手因为一直握着铲子,烫得吓人。

      一冷一热,像他们现在的状态。

      陈皓接过零钱,却没走。他打开袋子,拿出一根肠,咬了一口。

      然后他皱了下眉——太辣了,双倍辣酱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但他还是慢慢吃完了。吃得很认真,每一口都咀嚼很久,像在品尝什么珍贵食材,而不是一根五块钱的淀粉肠。

      第二根他没吃,只是拿在手里。

      “月月。”他忽然开口。

      林月正在给下一位顾客装袋,手顿了一下。

      “你这儿……”陈皓环顾四周,“缺个帮手。”

      “不缺。”林月头也不抬。

      “你忙不过来。”

      “忙得过来。”

      “你脸上都是酱。”

      林月下意识抹脸,结果抹得更花了。她有点恼:“陈皓,如果你是来视察工作的,现在视察完了。如果是来吃肠的,肠你也吃了。如果是来……”

      她停住了,没说完。

      如果是来求和的,如果是来道歉的,如果是来重新开始的——

      那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皓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下一位顾客都不耐烦了:“老板,能不能快点?我赶时间!”

      “马上!”林月赶紧回神,继续工作。

      等她再抬头时,陈皓已经不在摊位前了。

      她四处张望,看见他的背影正沿着街道慢慢走远。手里还拿着那根没吃的肠,袋子在风里轻轻摇晃。

      走了。

      真的走了。

      林月忽然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她靠在车上,看着陈皓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脑子里一片空白。

      “老板?老板!”顾客的催促把她拉回现实。

      “来了来了!”她赶紧振作精神,重新投入战斗。

      但接下来的半小时,她一直心神不宁。铲子拿反了一次,找钱找错了两次,还把甜面酱当辣酱刷了——那位顾客吃了一口后表情扭曲,但善良地没说什么。

      一点半,午高峰终于过去。林月累得瘫坐在小马扎上,看着铁板上凝固的油渍发呆。

      今天营业额破了八百,是开业以来的最高纪录。

      但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是陈皓发来的微信——他们三天来的第一条消息。

      只有三个字:

      “很好吃。”

      后面跟着一张照片:是那根他没吃的肠,已经被吃完了,竹签整齐地摆在餐巾纸上。背景看起来像是某个高档写字楼的办公室,落地窗外是城市天际线。

      林月盯着那三个字,盯着那张照片,盯着那根被吃得干干净净的竹签。

      然后她笑了。

      笑得带着几分释然的意味,肺里的气体全部都出来了。

      “陈皓啊陈皓,”她对着手机屏幕,轻声说,“你现在才想起来要尝尝我的肠是什么味道,是不是太晚了?”

      她没回复,锁屏,把手机扔回包里。

      下午的阳光很好,照在铁板上,反射出油腻的光。远处的公交站,等车的人们在玩手机,在聊天,在发呆。生活还在继续,像一条永不回头的河。

      林月站起身,开始收拾摊位。她把酱料桶盖好,把没卖完的肠收进保温箱,把铁板上的油渍一点点刮干净。

      动作很慢,但很稳。

      收拾到一半时,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油渍浸透的纸,翻到最后一页。

      周屿在“备注”栏里写了一行小字,她之前没注意:

      “所有建议仅供参考,最终决定权在你。毕竟,这是你的战场。”

      林月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她拿出笔,在下面写了一行回复:

      “明天来吗?酱料改良需要试吃员。”

      她把纸折好,放回口袋。

      推车回家时,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车轮碾过路面,发出规律的吱呀声。

      路过昨天那个城管停车场时,她特意放慢速度,看了一眼。

      铁门紧闭,安静如常。

      好像昨天那场风波从未发生过。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就像那根被陈皓吃掉的肠——吃下去了,就再也吐不出来了。

      而有些选择,做出来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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