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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篇、无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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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篇、无衣
BGM:破阵乐
“大师兄!”
急匆匆的脚步一路踏过长廊,尽头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大师兄,不好了!”
厅堂中灯火如昼,陵越等人正与铁柱观主明羲子连夜议事,听到那喊声,抬头叱道:“陵希,不得无礼!何事如此惊慌?”
“百里屠苏他、他破了牢房结界,私自逃跑了!”
此言一出,厅中顿时一片哗然。陵越霍然站起,案上卷轴被震落,顺着地板曳开长长的一条。他微一凝神,即刻回身,向明羲子道长道:“观主,请恕陵越失礼。不知可否——”
“贤侄自去无妨。”明羲子颔首应允,“余下事务,便交予鄙观罢。”
陵越知此番下山,实在劳烦铁柱观良多,万般谢意,反倒无法付诸于口,当下只俯身一揖:“多谢观主!”之后不再停留,率天墉城诸位弟子出门而去。
铁柱观并不大,众人兵分几路,一时半刻便搜寻了一周,却不见屠苏等人踪迹。顺着内院上山而行,另有一座后山与前峰遥遥相对,中间一座颤巍巍的铁索桥,将两处连接起来。
陵越提气纵身,跨桥而过,沿着山道向前行去,不多时,便见一座高耸的山壁阻断道路,门前站着陵云陵阳等人,正自议论纷纷。
“大师兄!”陵阳行了一礼,“前方通往铁柱观禁地,想那百里屠苏也不明其中关窍,不必搜了吧?”
陵越不答,只上前两步,仔细端详那山壁。这是个无星无月的朔日夜晚,四周又有高大树木掩映,只能勉强辨出轮廓来,然而他感知极其敏锐,甫一靠近,觉得一阵强烈妖气欲穿壁而出,却被层层结界阻住,无法施展手脚。而那淳正刚盛的结界灵息当中,另被强行灌入着一丝凛冽煞气,仿佛陌生,却又无比的熟悉。
自五年前,陵越与屠苏一夕交手后,便再也无缘对阵,偶尔斗法,不过书信往来,雕虫小技,随性玩玩而已。而此番一个追捕,一个逃离,倒又将陵越的好胜之心激发出来。可他心境修养毕竟不同于昔年,只凝神望着那山壁,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
“陵阳,你速禀观主,我那不肖师弟逃入铁柱观禁地!得观主允许,我们方可进去寻人。”
待陵阳等人退去,陵越手按剑柄,独自伫立山壁之前。峰顶罡风凛冽,卷起他发梢衣襟,他却只是不言不动。
回想自藤仙洞与师弟相遇后的一连串变故,那少年仿佛在一夕之间长大,目光中少了幽深的空茫,却多了坚定之意。若说往日在天墉城时,他还是个须被尊长和师兄照拂的孩子,那么现在,他与陵越,已然可并肩而立,站在完全对等的位置上论交相斗。
那转变极其突兀,却又仿佛全在陵越的意料之中。昔年在展剑坛,他解剑与他相对,有如火凤展翅夜空之时,似乎便注定了,有朝一日会是这样的局面。
想到此,陵越不禁暗自冷哂一声,心想几月不见,这小子当真令人刮目相看,一晚接连破两处结界——我倒想看看,你还能使出什么本事!
心中转念之时,身后脚步错杂,却是明羲子道长亲自到来,神色忧虑惶急,一改平日里和蔼闲散的模样,见到陵越,也不及寒暄,便上前施法,解了门前禁咒。
障眼石壁隐去,露出幽深的山洞,陵隐在旁,正欲以火灵法术照明,明羲子却忙将手中佛尘一扬,止道:“洞中布有禁咒,万万不可以火照明!”
陵越在旁听到,心念电转,登时便觉不妙,忙道:“观主,恕陵越先行一步!”随即疾步入洞,高声示警,将声音远远送出:“师弟!若有举火,速速灭去!”
山洞中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感觉出凌厉而阴冷的妖气扑面而来。陵越凝神戒备,每步皆稳稳跨出,过了片刻,眼前适应黑暗,才发觉那山洞里另有洞天,宽广的一眼望不到边际,当中笔直的一条通路,通向一座古塔,四周波涛暗涌,竟是大片的咒水。
身后人声嘈杂,众人已追了上来,明羲子在旁长叹:“但愿贤侄示警及时,令师弟不曾举火照明。”
“观主,若有举火,将会如何?”陵越一语问出,还未等到回答,便见古塔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百里屠苏一行人从中走出。
他私自逃离、打伤同门、闯入禁地,与面前的情势相比,都已轻的微不足道,陵越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孰轻孰重,该说什么做什么。他心中虽恨不得立刻拔剑与屠苏相斗一场,却未加半句指责,只深吸口气,稳住心神,开口便问:“进入此地,可曾举火?”
百里屠苏与他一样,没半句废话,只答道:“以阴火照明。”
一言方出,四周立刻陷入一片死寂,忽地,脚底地面一阵剧烈震颤,随着一声凄厉的怒吼,穹顶上石子随之簌簌而落,咒水之下无形妖气冲天而起,与百里屠苏同行的小姑娘不由吓得尖声惊叫,更为那原本便紧迫的气氛凭添了几分诡秘惊惶。
明羲子道长方跌脚连连叹息,接着,道出一桩咒封狼妖的往事来。
陵越问明情势,计议已定,当即自请入水除妖。
明羲子执掌铁柱观多年,深知此行凶多吉少,连连劝阻,陵越却只肃然道:“事在人为,万事不可轻言放弃。”而后不再多言,将身边众同门略作部署,便准备前去除妖。
忽听一个清朗语声响起:“师兄,无论如何,我要下水!”
陵越抬眼,见屠苏正定定回望着他。
他肃冷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动容,仿佛流年回转。后山山下,他无比认真的说,师兄,我与你同去思过崖;藏剑阁中,听到紫胤渐近的脚步,他略带惊慌的压低嗓音,师兄,一起走;昆仑山坳,他眉目疏朗,清澈声音响彻耳畔,师兄,我与你同去。
那么长的岁月,那么多次的同行,那么深的默契,那么多不必言明的情谊,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地方。
后来,那些于脑海中闪现的情景,全部化作师尊闭关之前,袍角曳过青石板地,厚重的石门在面前缓缓合拢。
陵越终于错开目光,森然道:“今日一搏,生死未知,若你我均丢了性命,要师尊如何承受?至少留得一人回昆仑山,尚能侍奉左右。”
屠苏不禁听得默然无语。
“我这不肖师弟,素来被目为离经叛道、行止逆乱,今次听师兄一回又如何?”
陵越素来沉默寡言,不擅言辞,可他心中再清楚不过,他的师弟,百里屠苏,决定的事情便不会再更改,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他所能做的,不过是把心里所想的说出来而已。
自许多年以前,到很久以后,这样的话,陵越只对百里屠苏说过两次。
而后他握紧腰间剑柄,神情傲然,与他擦身而过。
***
咒水之下是一片混沌的暗红,千百年来,多少妖物被困其中不得而出,妆扮娇娆的雨师妾长挥衣袖,寂寞的蜃精喃喃念叨着流传世间的诗句,身躯庞大的肥遗横扫着尾翼而来。如尘烟般卷过,又如尘烟般散去。
陵越等人在迷阵般的水底穿行而过,终于在尽头见到一根直插入水底的镇柱,复杂而古老的符咒遍布四周,寒铁锁链一圈圈缠绕其上,紧紧将一头硕大无朋的赤色巨狼锁在柱底。
只听那狼妖仰天长嚎,拼命挣动紧锁身躯的铁索,嘶吼声震耳欲聋,脚下大地一阵猛烈颤动,凌厉无俦的杀伐之气铺天盖地压下来,直逼得人无法站立。
即便冷静如陵越,也不免心中剧震,几乎要稳不住脚步。他猛地拔剑出鞘,三尺青锋在一片混沌之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光,教他心神一振。面前高大的狼妖偏过头来,用一双血红的眼眸紧紧盯住他,眼底有曾经睥睨天下的凶煞,也有无边无尽恍若死灰般的绝望。
陵越目不交睫地回望过去,身边的陵卫却被那瞪视吓得几乎瘫在地下,陵越一把将他拉起,厉声道:“列降魔阵,迎敌!”
一声令下,教陵卫等人自噩梦中惊醒,忙纷纷拔剑,在一片清鸣声中,三人各自站定阵位一角,陵越伫立阵心,长剑疾挥,四人灵力合作一处,化作无数疾光剑影,有如千羽散华一般,向那被缚的狼妖攻去。
在一片尖锐的破空声中,那狼妖却只好整以暇地抬起一只前爪,忽然猛力一挣,绑缚在腕上的寒铁链被拉得绷紧到极限,忽听砰一声刺响,竟从中断裂开来。紧接着,它将脚爪一抓,铁链卷着一阵妖风袭来,将万千降魔剑光击得四散而飞。
陵越面沉如水,暗念咒法,双手合握剑柄,那漫天灵光也跟着凝成一道冲天剑气,自半空中急堕,直扎向狼妖后颈,并非天墉剑法,却是紫胤亲传的一招太虚剑。
那狼妖速度奇快,被铁链缠身,竟还能将身躯一拧,瞬间躲过一击,而后脚爪一扫,直取陵越左肩。
陵越双手举剑,向前猛刺,那太虚剑他早已练得纯熟无比,手乍抬时,原本悬在半空的剑光霎时回溯至剑上,疾向狼妖的软腹扎去。那狼妖也未想到,他竟不避不让,使出如此拼命的打法来,想后撤时,已来不及,只闻一声厉嚎,那剑气已重重击在它腹上。
与此同时,尖锐脚爪也勾入陵越肩颈,沿着前胸一路拖下来,而后又复抬起。数道血线随之激飞而起,溅上他半边脸颊。
身边同门失声惊呼:“大师兄!”
陵越伸手疾指:“慌什么!趁此妖受伤,快合力杀之!莫非要等它挣脱锁链!”
众弟子一拥而上,长剑深深扎入狼妖后颈与咽喉。谁知那狼妖实在庞大的可怕,这几剑非但无法深入要害,反而令它疼痛之下,变得更加躁怒起来。只见它头颅一阵狂摆,厉声长嚎之间,已将陵卫陵云等人甩落地面。
陵越应变极快,手一挥,眼前横过一道光壁,将自己与几名同门罩在其中。那狼妖一爪将之拍裂,正要一击而下,几人已然趁着间歇,退至丈许之外,它虽有惊世骇俗的劲力,一时却也无法完全挣脱锁链,取陵越等人性命。
陵越一手按住胸前伤口,陵云见状,忙取出伤药,然而刚一敷上,便被血水冲开。陵越冲他摇头,示意无妨,扯下一片衣襟,草草将伤处扎紧,那血瞬间又将整幅衣襟浸得透了。
狼妖一击不中,便冷眼看着面前情形,忽地低沉咆哮,发出人声:“小子不自量力!妄想除掉本座,真是做梦!”
陵越仰头,怒视于它:“妖邪,你残忍嗜杀,人人得而诛之!”
那狼妖仰天长笑:“本座平生最瞧不起这种自诩正义的言辞!你与那叫道渊的臭道士一样,令人望之生厌!”
陵越亦是斜睨着它,拾剑起身:“吾辈心中自有坚持,尔等邪魔当然不解。”
“待本座将你碎尸万段,瞧你可还能坚持心中信念!”
“死又何惧!”陵越咬牙,语声从胸膛中一字字压出,“各位师弟,随我再上!”
“是!”三人高声应答,声音仿佛自最绝望的深渊中迸出。浓重的妖气当中,长剑有如雪练般卷来,疾斩直下。
既然来了,便没想过要回去。无非一死而已!
明知不可为,依然要为之。若我天墉弟子不为,又有何人能为!
鲜血飞溅,生命流逝,眼前一片模糊,手中长剑重逾千斤,却是不能退,不可退。从许多年前,在潮汐退却的海滩上,向师尊拜下的那一刻起,就坚定了此生的信念,永不会改迁。
妖风袭来,那狼妖又挣脱了一条锁链,陵越疾退数尺,单膝跪地,环顾四周,几位师弟皆是筋疲力尽,他心底一凉,并非惊惶,只是遗憾。遗憾自己修为浅薄,无法除去此妖,连同门兄弟的性命也无法保住。
陵越倚剑勉强站起,正待再上,忽听背后一人高呼:“师兄!”回头一望,只见模糊的视线中,百里屠苏一行人正仗剑飞奔前来。
那一刻,什么多年清修,什么收敛性情,全部抛诸脑后,若非情势紧急,陵越真恨不得立刻将这小子臭骂一通,开口便叱道:“你来做什么!扶陵阳他们,一同走!”
屠苏在他眼前站定,眼底闪耀的光芒,便有如一柄出鞘的长剑,即使是再厚重的血色,再浓重的妖气,也不能掩盖半分。他的声音也与他的神色一般冷冽坚定:“我要催动体内所有煞力,与狼妖一战!”
“狂妄!你以为能赢?!”陵越还是忍不住大骂,心中挫败感横生。这么多年,和屠苏只比试过一场,此后再也无缘和他相斗。他陵越并不在意输赢,可要的是场公平对剑,并非在这种时候,这种莫名的情况下,让他跑过来救他!
然而百里屠苏决定之事,当真是无可改变,只听他略微抬高了声音:“狼妖破水而出,不过须臾间事,到时所有人都逃不过一死!”
“所以你想舍身绊住它?为我们争得苟延残喘之机?”陵越深知屠苏所想,只因他自己心中转的,也是同一个念头。二人相对而立,如同无形之间的角力,竟是互不相让,“好,真是我的好师弟!你以为我会感激?”
屠苏亦朗声答言:“我为求胜,不为求死。”
那一刻,陵越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与以往全然不同的光彩——为求一胜,却并非轻贱性命,一路前行,无怨无悔,难道竟是如此么?
陵越心中恍有所感,来而不及细想,屠苏已然前行几步,一字一句地道:“师兄,你说过,你我至少活下一人,所以——你走,我留。”
他干脆利落的一拳重重向前挥出,陵越顿时只觉胸腹间一阵剧痛,开口想说什么,然而只模糊吐出几个字,便颓然倒地。
***
陵越再次转醒之际,发觉自己已回到岸上,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略恍神了一刻,随即警醒过来,强撑着站起身,来到咒水岸边。
水下依旧是妖气弥漫,然而从岸上观望,却是瞧不出半分端倪。
他深深吸了口气,便欲再次下水,身边的众同门立时纷纷阻拦:“大师兄,万万不能再涉险!”“那狼妖如此厉害,兴许百里屠苏已经——”
“休得胡言!”陵越低叱一声,随即又将目光转向水面。
他内心虽然担忧如焚,却又像是隐约知道,屠苏必定会回来。
过得片刻,山洞内忽然发出一阵猛烈的颤动,原本平静的水面也仿佛沸腾了一般,泛起灰色的泡沫,翻涌着拍上岸,然而狼妖的气息却逐渐减弱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阵更加刚烈的煞气。一道道无形的灵气从咒水中冲出,杂乱无章的撞上山壁,像是全然失了控一般。
山体剧烈的摇颤,碎石簌簌滚落而下,众人一时全慌了心神,而陵越却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只因多年以前,在一个星月无光的夜晚,天墉城的展剑台上,也发生过类似的景况。
水底越发躁动不安,紧接着,一缕血色泛出水面,顷刻间便将整片咒水染作血红色。百里屠苏的身躯缓缓自水底升起,一步步向众人行过来,全身浴血,幽暗的煞气环伺周身,那一刻,便如同从炼狱中爬出的修罗。
一位少女从人群中走出,平静地跨入水中,迎着屠苏向前行去,伸出双臂,温柔地将他揽住。
时光仿佛静止了一瞬。而后,巨石接二连三地从穹顶砸落,重重跌入水中,碎石与水珠一齐溅开来。
明羲子道长高喝一声,“此处受不住狼妖与人相杀之力!即要崩塌!”
陵越结界之力极强,重伤之下,双手结印,竟又撑起半壁明光,他疾声道:“快出洞!”眼见那少女环抱着屠苏,神情哀伤而怜惜,仿佛无知无觉,便出言点醒,“姑娘,速带师弟出去,我来断后。”
众人一路疾奔,刚出得后山禁地,便听轰然一声巨响,整个山体径自坍塌,扬起万丈尘沙。
而山洞之外,仲春温暖的夜风拂过山巅的长草,群星隐没,晨光熹微,一番死里逃生之后,见到这般景致,当真是有如梦幻一般。
百里屠苏仰卧地下,头枕在少女的腿上,随着她手上一阵温和的清光闪过,那原本奔腾不息的凶煞之气竟慢慢平复下来。
狐妖幻化的小姑娘此刻无精打采的跪在一旁,一边神情忧伤的抚弄着自己的发辫,一边又偷偷朝屠苏望去。
红衣盛装的美丽女子悄然现身,笑问怎么几日不见,就落到这般田地?
蓝衣书生怒指着陵越,喝问你吵什么吵?欺负女孩子吗?
阿翔也卧在屠苏身边,小声啾鸣着,用橘红色的喙轻轻挨擦他的脸。
此刻陵越发觉,自己当真是完全不想再抓师弟回山了。
他一路下了昆仑山,遇上许多事情,认识许多同伴,踏遍万里河山,四处行侠助人,这一切,又岂是蜗居在天墉城中能感受到的?
正如他自己也是一样,离山一年,也经历了许多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羽无双,茶小乖,尹千觞,星工社,博物学会,随便提起哪一处,都是美好的回忆。
他陵越与百里屠苏,各有属于自己的人生。那么,为什么非要强求他回山呢。
那异于常人的煞气,固然令人心惊,但只要回山如实禀报掌门与师尊,总会有解决的方法罢。
听着红衣女子微笑着道:“不错不错,倒颇有一日三省之风,作为紫胤徒儿,总还不算太糟。”
陵越忽然心有所悟,隐约也猜到她究竟是何身份。
昔日私入藏剑阁,那一对血红双剑在月色下泛着凛然的明光,正与紫胤长老的气度相合。如今想来,仿佛也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陵越站起身,沉声道:“准备返程。”听到身后众位师弟异议不断,却也并不理会。
他径自走到屠苏身前,淡淡嘱咐一语:“这位姑娘,请照顾师弟。”而后转身离去。
记得那时,他仓促下了昆仑山,他听闻之后虽诧异非常,心中担忧,却从未想过,那会是一场离别。
而今,在这个天光熹微的黎明时分,他重伤昏迷,他带着众弟子往铁柱观前山走去,这才发觉,原来过去的早已过去,未来的还未来,时光一直往前行,路途自脚下延伸,此刻,才真的是离别了。
***
陵越步履匆匆回了观内,却见明羲子道长已在厅堂中等候。
整晚一场变故,铁柱观后山倾塌,天墉城结界渐消,有太多的事等着他们去处理。
铁柱观原本便人丁不旺,经此一役后,更是难以继续向天墉城援手,然而明羲子道长思忖良久,竟提议让自己身边资历最长的弟子相壬与相遥亲去天墉,观察结界一事。
天墉城诸人自是感激非常,传信回门派,涵素掌门得知后,当即也遣了门人来铁柱观,帮忙料理后山崩塌的事宜。
陵越等人被狼妖重伤,自是不能在山下多做逗留,便与相壬、相遥两人一同回了山。
如此,诸事方渐渐平定。
陵越刚抵达派中,便见芙蕖手捧着个狭长的包袱来找他,说大师兄下山没多久,就有人寄了这个过来,连个署名也没有,也不知是谁寄的。
陵越伸手接过,见包袱上所书的字迹颇为陌生,心下略有些诧异,拆开一看,里面竟是把长剑,另外还附了一封信笺。
展开看时,信笺上的字迹却极其熟悉,寥寥几语,写着:
师兄,几年前弄坏了师尊送你的函灵剑,抱歉。近日下山,寻得一剑,名青冥,虽不及你原来的那一把,却也勉强可用。
下面并无落款。
芙蕖兴致勃勃地歪头看着陵越,问道:“这究竟是谁寄的呀?”
陵越随手将信递给她看,自去仔细端详那青冥剑。刚将剑拔出鞘来,便映得满室寒光,伸指一弹,声如龙吟,当真是把好剑。
只听芙蕖讶然又惊喜地道:“哎?竟然是屠苏师兄!大师兄,你这次下山见他,他……一切都还好吧?”
陵越微一点头,还剑入鞘。
芙蕖望着他,诧异地睁大了眼:“大师兄,你刚刚……是在笑么?”
陵越侧头看窗外天光,此时一场春雨方过,天际长云漫卷,露出一角晴空,想必山下也是一片晴好。
-无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