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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父母离开后的余威,像夏日午后未散的闷热,沉甸甸地笼罩在金鼎华府的客厅里。虞诚靠在门板上,感觉后颈的腺体还在突突跳着,松岭与葡萄酒的气息不受控制地溢出些许,与空气中残留的白兰花香、沉香木味,以及那缕清冷的忍冬气息混杂交织,形成一种微妙而尴尬的张力。
      他转过头,看向沙发。温厌也正好看过来,两人隔着半个客厅的距离,目光无声地对撞。
      夕阳的光从全景落地窗斜射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倾斜的光带,无数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浮沉,像是被这场无声对峙凝固的时间碎屑。虞诚橙色的尾巴尖无意识地在地板上轻轻扫了一下,温厌蜷在毯子下的尾巴尖也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谁也没先开口。客厅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窗外遥远城市逐渐响起的黄昏喧嚣。
      虞诚看着温厌。黑猫兽人依旧穿着他那件明显不合身的灰色家居服,领口有些松垮,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脸上没什么血色,但比起三天前那种死人般的灰白,已经好了太多。那双黑眸平静无波,但虞诚总觉得,在那片深潭之下,藏着某种……狡黠?至少刚才那个转瞬即逝的、近乎调侃的弧度,他绝没看错。
      这家伙,刚才绝对是故意的。故意甩锅,故意装晕,把他推出来应付他爹妈。
      虞诚扯了扯嘴角,决定打破这沉默。“装得挺像。”他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经历完家庭风暴的疲惫,和一丝不明显的调侃,“我妈的燕窝,好喝吗?”
      温厌的目光闪了一下,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平静地说:“虞队家的招待,很热情。”
      “热情?”虞诚嗤笑一声,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大马金刀地翘起二郎腿,橙色的尾巴搭在扶手上,“你是没见识过她真正‘热情’的时候。下次可以让她给你讲讲我三岁还尿床、五岁把隔壁小孩打哭、七岁偷她口红在墙上画地图的光辉事迹,她能说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
      温厌的嘴角似乎又向上弯了零点一毫米,但很快恢复平直。“令堂很关心你。”
      “是啊,关心到恨不得把我拴在裤腰带上。”虞诚揉了揉眉心,决定结束这段没营养的、充满试探和暗讽的对话。他正了正神色,看向温厌,“伤怎么样了?”
      “还好。”温厌言简意赅。
      “能下地走动了?”
      “嗯。”
      “那就行。”虞诚点点头,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正好,有正事问你。”
      他拿起丢在茶几上的平板电脑,调出加密的案情资料,将屏幕转向温厌。上面是五起案件的所有信息汇总,现场照片,尸检报告,线索图,以及那五个红色大字——《阴暗的水仙花》。
      “看看这个。”虞诚说,声音恢复了工作时的冷静和条理,“五起命案,手法一致,有强烈的仪式感和‘展示’意味。我们怀疑凶手是在模仿,或者说,在实践这部暗网上流传的、风格极其阴暗病态的戏剧《阴暗的水仙花》。戏剧目前流出了五章,正好对应五起案子。第一章‘弃置’,第二章‘曝光’,第三章‘膨胀’,第四章‘表演’,第五章‘烙印’。”
      温厌的目光落在平板上,安静地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照片和密密麻麻的文字。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专注,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在快速扫描和分析信息。
      虞诚继续说着,将几天来所有的发现、推理、瓶颈,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自创的绳结,诡异的烙印,暗网论坛“纳西索斯之镜”,ID“园丁”,富祈路的预谋追杀,灰发少年的消失,以及那辆黑色轿车与论坛之间若有若无的技术关联……
      他说得很详细,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大。就像在向一个……同事,或者一个值得信任的顾问汇报案情。
      温厌安静地听着,自始至终没有打断。直到虞诚说完,他才缓缓抬起眼帘,目光从平板移向虞诚,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幽深。
      “你们认为,凶手是‘园丁’?”他开口,声音依旧平静,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园丁’是重点怀疑对象,但还不能完全确定。”虞诚说,“这个ID在论坛里很活跃,对《阴暗的水仙花》推崇备至,多次引导讨论,而且发言风格和戏剧本身那种病态美学高度契合。但暗网身份隐匿太深,追踪困难。”
      温厌沉默了几秒,手指在毯子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富祈路的事……有进展吗?”
      虞诚看着他,注意到他问这个问题时,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警惕的东西。“开车的狼兽人和司机抓了,但嘴很硬。后座还有个灰栗色头发的垂耳狗少年跑了,至今没找到。那辆车套牌,但技术科挖出指令邮箱和‘纳西索斯之镜’有潜在关联。所以,追杀你的人,很可能和连环命案的凶手,来自同一个地方,或者,至少有关联。”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定温厌:“温厌,你知道‘纳西索斯之镜’吗?知道‘园丁’吗?知道他们为什么追杀你吗?”
      这是直球。没有任何迂回,直接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温厌与他对视着,没有立刻回答。夕阳的光线在他脸上移动,照亮了他半边脸颊,另外半边隐在阴影里。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开口,声音有些低:“知道一些。但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我现在已经很危险了。”虞诚笑了笑,但那笑意未达眼底,“我救了你,把你藏在家里,动用家族资源给你治伤,还差点被我爸妈扒掉一层皮。现在,我手头有五条人命,一个藏在暗处的变态艺术家,还有一群不知底细的追杀者。你觉得,我还在乎多知道一点‘危险’吗?”
      温厌看着他,眼神复杂。那里面有审视,有评估,也有一丝……很淡的、类似于歉疚或者无奈的情绪。最终,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了什么坚持。
      “《阴暗的水仙花》,我看过前四章。”温厌说,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很清晰,“风格确实很……极端。作者对死亡、痛苦、‘塑造’和‘展示’有着病态的迷恋。‘纳西索斯之镜’……我也听说过,是个很隐秘的黑暗美学聚集地,门槛极高,里面的人……思想都很偏激。”
      “你进去过?”虞诚追问。
      温厌摇头:“没有。只是……工作原因,有所耳闻。”他显然不愿多说“工作”的具体内容。
      “那‘园丁’呢?”
      “这个ID,我也在别的地方见过。”温厌斟酌着用词,“在一些……更早的、关于人口贩卖和违禁药物交易的暗网信息流里,出现过类似的署名或代号。但不能确定是同一人。”
      人口贩卖,违禁药物。这两个词让虞诚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想起了“银星”毒品,想起了那些可能被胁迫参与毒品运输的失踪女性。果然,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脏。
      “追杀你的人,和‘园丁’有关?还是和这个论坛有关?”虞诚继续问。
      温厌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右手,声音几不可闻:“……可能都有。我……碍了某些人的事。”
      碍了事。所以就要灭口。虞诚几乎能想象出温厌作为前卧底警察,会碍哪些人的事。他胸口涌起一股陌生的愤怒,但更多的是冰冷——对那个隐藏在暗处、视人命如草芥、还能将其粉饰为“艺术”的庞大阴影的冰冷杀意。
      “我知道了。”虞诚最终说,没有继续逼问。他知道温厌已经透露了很多,而这些信息,已经足够将几条看似不相干的线索串联起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温厌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似乎没料到他会就此打住。
      虞诚却已经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平板上。他调出焉州市的电子地图,将五个案发地点——亭山路KTV后巷,星鲁区废弃仓库,三正桥,宁安小区12号楼,建楚公园荷塘——逐一标记出来。
      五个红色的坐标点,散落在城市地图的不同方位,看起来杂乱无章。
      “凶手选择这些地点,一定有他的理由。”虞诚盯着地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屏幕,“不仅仅是隐蔽或适合‘展示’。可能还有……象征意义?或者,某种我们还没发现的规律。”
      温厌也看着地图,黑色的眼眸沉静如古井。他看了很久,久到虞诚以为他又要沉默时,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凶手是同一个人吗?”
      虞诚一愣:“从绳结、手法、还有《阴暗的水仙花》的叙事来看,应该是同一个人,或者至少是同一个‘创作团队’。”
      “如果是同一个人……”温厌伸出手,手指虚虚地在地图上的五个红点之间划过,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伤后的虚弱,但指尖的轨迹却异常清晰,“你看,把这些点,按照案件发生的顺序连接起来。”
      虞诚依言,在平板上操作,用蓝色的线将五个点依次连接:亭山路 -> 星鲁区 -> 三正桥 -> 宁安小区 -> 建楚公园。
      一条扭曲的、不规则的折线出现在地图上,横跨了大半个焉州市。
      “这像什么?”温厌问。
      虞诚皱着眉,仔细看着那条线。扭曲,破碎,没有明显的规律。“像……凶手的行动路线?或者随机选择的抛尸地点?”
      温厌摇摇头。他示意虞诚将地图缩小,让五个点和连接线在更大的城市背景下呈现。然后,他指向荷塘女尸后颈烙印的特写照片——那朵形态诡异、花瓣细长蜷缩的“花”。
      “你看这个烙印,”温厌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的冰冷,“再看这条连线。”
      虞诚的目光在烙印和地图连线之间来回移动。一开始,他只觉得是毫无关联的两样东西。但看着看着,一种荒谬的、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联想,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
      那条扭曲的蓝色折线……它的走势,几个转折的角度,整体呈现出的那种不规则的、仿佛被强行扭曲的形态……
      似乎……隐约……有那么一点像……
      烙印上,那朵“花”的轮廓?或者说,是其中一部分花瓣伸展的轨迹?
      不,不可能。这太疯狂了。用五个案发地点,在城市地图上“画”出一朵花的轮廓?这是什么变态的地理艺术?
      “你的意思是……”虞诚的声音有些干涩,“凶手在用抛尸地点……‘画’出这个烙印?”
      “或者是烙印的一部分。”温厌的目光落在地图连线上,又看向烙印,“这朵‘花’,有几个花瓣?”
      虞诚立刻调出烙印的高清复原图。经过技术处理,烙印的形态更加清晰。那确实是一朵“花”,但花瓣的数量和形态很奇怪。中间似乎是扭曲的花蕊,周围……有五片细长的、形态略有差异的“花瓣”向外伸展。等等,五片?
      虞诚的心脏猛地一跳。五起案件,五个地点,五片花瓣?
      不,不对。他仔细数了数烙印上的“花瓣”轮廓。虽然模糊扭曲,但隐约能看出,完整的“花”,似乎应该有……七片向外伸展的结构。只是目前能清晰辨认的,只有五片。另外两片的位置,要么是模糊不清,要么是……尚未“画”完?
      “这朵‘花’……”虞诚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是不是缺少两个……连接点?”
      他再次看向地图上的蓝色折线。五个点,连接成了五条线段,构成了一个不完整的、扭曲的图案。如果这个图案真的对应烙印,那么,它还缺少两个点,两条线,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七瓣的“花”!
      “《阴暗的水仙花》,总共有七章。”温厌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在虞诚耳边炸响,“我们已经发现了五起,对应前五章。那么,按照这个‘连线’的逻辑……”
      第六章,第七章。
      还有两个地点。
      还有两起谋杀。
      凶手还没有完成他的“作品”。他正在用尸体和案发地点,在城市的地图上,一笔一划地,“绘制”出他那枚扭曲的、代表他“签名”的烙印!
      “操!”虞诚猛地一拍茶几,震得上面的杯碟哐当作响。他“腾”地站起身,橙色的尾巴因为激动和愤怒完全炸开,耳朵尖的黑色绒毛根根竖立。
      他一把抓起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飞快地拨通了齐川的电话。
      “喂,老虞?”齐川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是办公室惯常的嘈杂。
      “老齐!听着!”虞诚语速飞快,几乎是吼出来的,“立刻!马上!把五个案发地点的精确坐标,输入地理信息分析系统!用最高精度的地图!然后,把荷塘女尸后颈那个烙印的高清图,做轮廓提取和几何分析!比对!看看五个地点连成的图案,和那个烙印的轮廓,有没有关联!特别是——看看烙印是不是缺少两个‘端点’!如果是,立刻用地理侧写模型,预测那两个‘端点’可能出现的区域!快!”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齐川倒吸冷气的声音:“我操!老虞你等等!我马上弄!这……这他妈要真是……卧槽!”
      电话被匆匆挂断,显然是齐川也意识到了这个发现的爆炸性。
      虞诚握着手机,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平板上的地图和烙印,又看向沙发上平静注视着他的温厌。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落地窗,将温厌苍白的脸染上一层暖金色。他穿着不合身的家居服,身上还带着伤,但那双黑眸在光线下显得异常明亮,沉静,锐利,像暗夜里无声出鞘的刀。
      就是这个看似脆弱、沉默、甚至有些冷淡的前警察,在一堆看似杂乱无章的信息中,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最疯狂、也最可能的真相。
      “你……”虞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发干。他清了清嗓子,走过去,在温厌面前的沙发扶手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温厌的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混合着震惊、兴奋、后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赞叹?
      “温警官,”虞诚开口,声音还带着刚才激动的余韵,但语气恢复了惯常的那种带着点戏谑的调子,“你这脑子……怎么长的?受伤了还转这么快?该不会里面装的不是脑浆,是超级计算机吧?”
      温厌平静地回视他,黑色的猫耳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只是观察和联想。虞队过奖了。”
      “过奖?不,一点都不过。”虞诚摇头,脸上的笑容扩大,露出了那两颗虎牙,在渐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你这哪是观察联想,你这是开了天眼了吧?我带着整个支队熬了三天三夜没想明白的关窍,你躺这儿看会儿书,瞅两眼地图,就给我捅破了?你说,你是不是凶手派来玩我的?先给我点甜头,再给我个大的?”
      他这话纯属胡说八道,带着明显的调侃和……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想要靠近、想要打破眼前这人那层冰冷外壳的冲动。
      温厌的嘴角似乎又向上弯了零点一毫米,但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虞队说笑了。我只是个伤员,在……养病。”
      “养病?”虞诚挑眉,目光在温厌缠着纱布的手臂和腹部扫过,又落回他脸上,“养病还顺便破个案?温警官,你这‘病’养得可太有‘效率’了。回头我得跟闫局打报告,申请把你特聘为刑侦支队的外挂……呃,特别顾问。工资从我的奖金里扣,反正我也不缺那点钱。”
      温厌没接这个话茬,只是微微偏过头,看向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声音很轻:“有结果了吗?”
      他在问齐川那边的分析。
      虞诚也收起玩笑的神色,看了看手机。“还没,估计需要点时间。地理比对和预测模型不是那么简单。”他顿了顿,看着温厌安静的侧脸,忽然问道:“你饿不饿?李姨应该留了饭。还是说,温警官‘养病’期间,只需要吸收知识,不用吃饭?”
      温厌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但虞诚硬是从里面读出了一丝“你很烦”的意味。
      “有点饿。”温厌最终说。
      “行,我去热饭。”虞诚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橙色的尾巴在身后惬意地摆动了一下,“等着啊,虞大厨亲自下厨——热饭。保证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家的味道’。”
      他故意把“家的味道”几个字咬得重了些,带着明显的调侃。然后不等温厌反应,就吹着口哨(这回发出声音了),迈着长腿走向厨房。
      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看向沙发上的温厌。暖黄的落地灯光下,温厌安静地坐着,黑色的身影几乎要融进柔软的沙发和渐浓的夜色里,只有那双沉静的黑眸,在灯光下泛着微光,看向他。
      虞诚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疲惫一天后回到家的……安心?又像是发现了一个巨大宝藏的……兴奋?或者,只是看着这个人安静地坐在他的客厅里,穿着他的衣服,等着他热饭……所带来的,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他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一定是这几天太累,出现幻觉了。
      他转身走进厨房,开始笨手笨脚地操作那些他平时根本不会碰的智能厨具。心里想的,却是地图上那五个红点,那朵扭曲的七瓣“花”,以及……那个隐藏在黑暗深处,正在一笔一划完成他“死亡艺术”的“园丁”。
      夜色已深,但追捕,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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