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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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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点半,金鼎华府顶楼。
阳光穿透云层,将城市的天际线染成一片浅淡的金色。客厅的全景落地窗外,薄雾正在散去,露出下方井然有序的街道和远处如积木般堆叠的楼宇。室内,中央空调维持着恒温,空气里有高级熏香、消毒水,以及若有若无的忍冬气息。
虞诚站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边,身上已经换回了惯常的黑色衬衫和深色修身裤,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手里端着一杯黑咖啡,目光却飘向主卧虚掩的门。
昨天那个混乱、紧张、充斥着消毒水味和唠叨的夜晚已经过去。温厌的伤势在顶级医疗资源的介入下稳定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已脱离危险。那个专业护工护士会在白天继续照料,李姨也会按时送来营养餐。
他该去上班了。堆积如山的案子,五条人命,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自诩为“艺术家”的疯子,还有富祈路那场针对温厌的未遂谋杀……所有谜团都在等着他。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李姨端着托盘走出来,上面放着几乎没动多少的早餐——一碗熬得软烂的燕窝粥,几样清淡小菜。
“虞先生,”李姨压低声音,表情带着点担忧,“温先生醒了,但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两口粥。脸色还是很差。”
虞诚点点头,放下咖啡杯,走到主卧门口。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只是隔着门缝往里看了一眼。
温厌靠坐在床头,背后垫着柔软的枕头。晨光从侧面洒在他脸上,照亮了过于苍白的皮肤和眼下淡淡的青影。他穿着虞诚的深灰色丝绸睡衣——尺码明显大了一圈,领口松垮,露出清瘦的锁骨和包裹着纱布的肩颈。他微微垂着眼,黑色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安静的阴影,手里拿着一本……书?
虞诚眯了眯眼,看清了书名——是他书房里那本《犯罪现场重建与心理画像》,一本相当专业的学术著作,内容枯燥,配图还都是些不太美好的现场照片。温厌居然看得下去?
似乎察觉到视线,温厌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投向门口,与虞诚对上。
那双黑眸依旧深不见底,但少了昨日昏迷时的脆弱和醒来初时的疏离,恢复了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他看着虞诚,没有说话,眼神里也没有询问或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
“我去局里。”虞诚开口,声音不高,打破了沉默,“李姨和护士都在,有事叫她们。午饭李姨会送过来,想吃什么告诉她。”
温厌看着他,几秒后,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手中的书页上,仿佛虞诚的存在和话语,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虞诚看着他这副“请勿打扰”的冷淡模样,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和……不爽,微妙地交织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走出了家门。
电梯下行时,虞诚靠在厢壁上,闭上眼。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刚才那一幕——晨光中,温厌穿着他的睡衣,靠在他的床头,看着他的书,用那种平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神看着他。
真是……见鬼了。
上午八点四十分,焉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室。
熟悉的咖啡与泡面气味,打印机工作的嗡嗡声,键盘敲击的噼啪声,以及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工作氛围。白板上,《阴暗的水仙花》五个红色大字依然刺眼,旁边贴满了五起案件的照片、线索图和关系网。
虞诚一进门,就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齐川正站在白板前,眉头紧锁,手指在几张新贴上去的照片上划过。柯基趴在电脑前,眼睛快贴到屏幕上,短尾巴僵直。湛苗和几个技侦的同事围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表情凝重。
“老大!”柯基第一个看到他,立刻弹起来,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眼睛亮得惊人,“有发现!重大发现!”
虞诚走到白板前,目光扫过那些新照片。是现场取证的高清细节图——宁安小区阳台绳索的绳结特写,荷塘桥下绳索的磨损痕迹,以及……几张放大的、从荷塘女尸后颈烙印处提取的微距照片。
“说。”虞诚言简意赅。
“首先是绳索。”齐川接话,指着绳结特写,“技侦那边做了更精细的纤维分析和绳结还原。确认五起案件使用的绳索虽然粗细、材质略有差异,但绳结的打法、习惯、甚至收尾时多余的绳头处理方式,完全一致。这是同一个人,或者说,同一套‘手法’。”
“而且,”湛苗补充,推了推眼镜,“我们比对了市面上所有常见的户外绳结教程和专业登山、攀岩、航海领域的绳结图谱,都没有找到完全一致的打法。这个绳结,是自创的,或者来源于某个非常小众、甚至可能是……地下的传承。”
自创的绳结。虞诚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意味着凶手很可能在绳索使用上有长期的、深入的实践,甚至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和“美学”。这符合“艺术家”的侧写。
“然后是烙印。”齐川指向那几张微距照片。在特殊光源和图像增强技术的处理下,那个原本模糊的、像花朵又像抽象符号的烙印,显现出了更多细节。
那确实是一朵“花”,但形态非常诡异。花瓣细长,边缘不齐,像是枯萎蜷缩,又像是正在燃烧。花蕊部分,隐约能看到一些极细微的、扭曲的线条,像是文字,又像是某种符文。
“图像处理专家正在尝试解析花蕊部分的纹路。”湛苗说,“初步判断,可能是一个变形的字母,或者一组缩写。但更有可能……是某种私人标记,或者,‘签名’。”
“签名……”虞诚低声重复。凶手在“作品”上留下自己的“签名”,这符合《阴暗的水仙花》那种将谋杀视为“创作”的病态心理。
“还有,”柯基调出电脑上的另一个窗口,是道路监控的截图,时间显示是昨天傍晚,富祈路事故前几分钟,“老大,你让我们查的黑色轿车,有眉目了。车是套牌,原车是一辆报失的赃车。但是我们追踪了这辆车事发前的行驶轨迹。”
屏幕上,地图路线被高亮标出。黑色轿车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在市区几个特定区域兜圈,最后驶向富祈路。
“这几个区域,”柯基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红圈,“我们交叉比对后发现,都是近期有年轻女性失踪报案,但尚未找到,或者报案后又被家属以‘吵架离家’为由撤销的区域。而且,失踪女性的年龄、外貌特征……和之前的受害者有相似之处。”
虞诚的眼神骤然锐利:“你是说,这辆车在‘踩点’?或者,在追踪下一个目标?”
“很有可能。”齐川点头,表情严肃,“更诡异的是,这辆车的行车轨迹显示,它最后在富祈路附近反复绕行,停留了超过二十分钟,才发动了那次撞击。这不像随机选择目标,更像是在……等待特定的人出现。”
等待温厌出现。
虞诚的指尖微微收紧。那场车祸,果然是预谋。对方知道温厌的行踪,至少知道他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富祈路。
“被抓获的狼兽人和司机呢?审讯有进展吗?”虞诚问。
“嘴很硬。”齐川摇头,“狼兽人只说拿钱办事,其他一概不知。司机更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但技术科从他们的手机里恢复了一些被删除的数据,有加密的通话记录和几条模糊的指令信息,正在破解。另外,法医从狼兽人指甲缝里提取到了不属于他和司机的皮肤组织和微量纤维,正在做DNA和成分比对。”
虞诚沉默了几秒,大脑飞速整合着信息。自创的绳结,诡异的烙印签名,有预谋的追杀,可能存在的更多潜在受害者……线索像一张大网,正在慢慢收紧,但网中央的那个“画家”,依旧面目模糊。
“《阴暗的水仙花》那边呢?”虞诚看向网安的小张。
小张顶着两个黑眼圈,但精神亢奋:“虞队,有突破!我们追踪了那部戏剧的传播路径,发现它最早出现在一个非常隐蔽的、需要特殊邀请码才能进入的暗网论坛,那个论坛的名字叫……‘纳西索斯之镜’。”
纳西索斯,爱上自己水中倒影最终溺死的美少年,水仙花的来源。
“这个论坛的活跃用户不多,但都非常……核心。”小张调出一些经过处理的截图,上面是扭曲的、充满象征意味的黑暗艺术图片和晦涩难懂的讨论,“他们讨论美学、死亡、仪式、‘升华’,以及……‘不完美灵魂的再塑造’。风格和《阴暗的水仙花》高度一致。我们怀疑,这部戏剧的作者,甚至凶手本人,很可能就是这个论坛的成员,或者至少深受其影响。”
“能锁定发帖者或者核心讨论者的ID吗?”虞诚问。
“很难。”小张苦笑,“他们使用了多层代理和加密,而且语言充满隐喻和代称,几乎不用真实信息。但我们监控到,在《阴暗的水仙花》第五章‘烙印’发布后,论坛里有一个ID叫做‘园丁’的用户,发言异常活跃,多次引导讨论‘烙印’的美学意义和‘第六章的期待’。这个‘园丁’的注册时间很早,在论坛里似乎有一定地位。”
“园丁……”虞诚咀嚼着这个代号。培育“水仙花”的“园丁”?
“我们正在尝试从‘园丁’的历史发言、语言习惯、上线时间规律等方面进行侧写和追踪。”小张说,“不过需要时间,而且对方很警惕。”
虞诚点点头。这已经是不小的进展。他将目光重新投向白板,那五起案件的照片并排陈列,从垃圾桶到荷塘,从抛弃到展示,构成一幅扭曲的、充满恶意的叙事画卷。
“重新梳理五位受害者的社会关系、近期行踪、通讯记录。”虞诚开始部署,“重点排查她们是否接触过‘纳西索斯之镜’这类黑暗美学圈子,或者购买过特殊绳索、烙印工具。富祈路车祸的追查不能停,那个逃跑的灰发少年是关键。还有,通知各分局和派出所,加强夜间巡逻,特别是公园、废弃建筑、老旧小区等偏僻地带,留意可疑人员和……异常的甜腻香气。”
“是!”
众人应声,办公室再次陷入紧张的忙碌。虞诚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车流人群。阳光明媚,城市运转如常,大多数人永远不会知道,在这片繁华之下,阴影正在滋长,一个以死亡为画笔的“艺术家”,正在筹划他的下一幅“作品”。
而温厌,那个被他藏在金鼎华府顶楼的前警察,无疑与这片阴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是钥匙,也是猎物。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虞诚拿出来一看,是家里的监控APP提示——主卧的温厌,放下了书,正尝试用没受伤的左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动作有些艰难,水杯晃了一下,差点打翻。
虞诚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略显笨拙的身影,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手指动了动,最终没有拨通家里的电话,只是关掉了提示。
他转过身,看向白板上那些冰冷的案件照片和线索。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挺拔的背影上切割出明暗交界。
追捕还在继续。而“园丁”的第六朵“水仙花”,或许已经开始“培育”。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