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止于他心动》九予

7、第 7 章

　　周一的升旗仪式，是南城一中雷打不动的受难日。

　　早晨七点半，操场上早已是一片暴晒的蒸笼。两千多名学生穿着蓝白校服，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排列在塑胶跑道上。

　　广播里，扩音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年级主任“地中海”站在主席台上，正对着话筒慷慨激昂：“……最近，我们发现部分同学心浮气躁，甚至还要严查某些人在校外的不正当行为……”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飘向高二（3）班的队尾。那里站着谢随。

　　谢随没穿校服外套，只穿了件黑T恤，在清一色的蓝白海洋里扎眼得很。他低着头，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在裤兜里盲打着手机，似乎对台上的含沙射影毫无反应。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主席台背后那块巨大的LED电子屏，原本正在播放红底黄字的“创文明校园”PPT。突然，屏幕猛地闪烁了一下。紧接着，画面卡顿，变成了满屏雪花。音响里传出一声尖锐刺耳的爆鸣：“滋——！！！”

　　全场学生痛苦地捂住耳朵。

　　下一秒，屏幕变黑，然后跳出了一行刺眼的红色英文报错指令： FATAL ERROR: Memory Overflow （致命错误：内存溢出） Unverified Connection: IP 192.168.1.105...

　　台上的领导们乱作一团。负责多媒体设备的李老师满头大汗地跑上去，在那台控制电脑上狂按，但电脑毫无反应，显然是死机了。

　　“怎么回事？！”校长铁青着脸质问。

　　李老师是个半吊子关系户，平时只会在办公室喝茶。此刻面对这种突发状况，他慌乱中瞥了一眼后台监控日志，看到了那个抓眼的IP尾号。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指着台下大喊： “是黑客攻击！有人恶意攻击学校内网！IP地址定位就在操场上！”

　　他拿着手里的检测平板，看着上面闪烁的红点，目光瞬间锁定了高二（3）班的方向。 “谢随！是不是你？！”

　　全场哗然。几千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谢随。毕竟，全校也就是这位爷有这个胆子和前科。

　　谢随正在回复一条消息，听到自己的名字，动作一顿。他缓缓抬起头，那一瞬间，他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变成了冷漠的嘲弄。

　　他确实连着学校的WiFi，也确实在跑一个后台脚本（用来给自己的手机流量加密），但这跟屏幕死机没有半毛钱关系。这是典型的“有罪推定”。

　　“谢随！把你手机交出来！”李老师为了推卸责任，气势汹汹地冲下台，“刚才后台显示有一个异常的大流量数据包，就是从你的设备发出的！你故意破坏升旗仪式，想干什么？造反吗？”

　　谢随看着冲过来的老师，关掉手机屏幕，没辩解，只是冷笑一声： “你说是我，证据呢？”

　　“那个IP就是证据！除了你谁还会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李老师已经冲到了面前，伸手就要抢谢随的手机。

　　谢随侧身一避，眼神骤冷，浑身的戾气瞬间暴涨。眼看冲突一触即发。如果谢随动手，那就是严重的教学事故，记过处分是跑不了的。

　　“等一下。”

　　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在嘈杂的议论声中突兀地响起。

　　许诺从队列里走出来。她站在谢随身前半步的位置，并没有看那个气急败坏的老师，而是抬头，目光透过眼镜，冷静地注视着那块还在报错的大屏幕。

　　“李老师，根据‘汉隆剃刀’定律——能用愚蠢来解释的事情，就不要将其归咎于恶意。”

　　全场安静了一秒。虽然没太听懂，但感觉……骂得挺脏。

　　李老师脸涨成了猪肝色：“你是谁？你在胡说什么？”

　　许诺指了指大屏幕：“这不是黑客攻击。这是典型的缓冲区溢出。”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1+1=2”： “刚才校长讲话时，切换的那个PPT文件大小超过了500MB，且内嵌了高清视频。而学校这台控制电脑，如果我没看错，还在用五年前的Windows 7系统，内存只有4G。”

　　许诺转过身，看着李老师，目光如炬： “后台之所以显示谢随的IP数据异常，是因为学校的路由器在死机前发生了广播风暴，自动向所有连接设备发送了错误的数据包。谢随的手机只是自动拒收了这些垃圾数据，所以才会有‘拒收反馈’。”

　　“这……”李老师愣住了，“你……你懂什么？”

　　“我不懂什么。” 许诺神色淡然，“我只是恰好看过学校官网的采购清单。这批设备三年前就该淘汰了。”

　　她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径直走向主席台旁边的控制箱。 “如果不信，重启一下路由器，清理一下缓存，一分钟就能好。”

　　所有的目光都盯着她。少女站在杂乱的线路前，并没有像电影里那样敲击键盘，而是做了一个极其朴实无华的动作—— 她拔掉了路由器的电源插头。默数了十秒。然后重新插上。

　　“滴。” 指示灯变绿。大屏幕上的报错消失，重新跳出了那个土味十足的“创文明校园”PPT。

　　一切恢复正常。

　　没有黑客，没有阴谋。只有一个因为硬件老化和操作不当导致的乌龙。

　　操场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尴尬寂静。李老师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许诺拍了拍手上的灰，走下台阶。路过谢随身边时，她脚步未停，目不斜视地归队。

　　但在经过的那一秒，谢随听到了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你的加密隧道没关，刚才如果那个蠢货真的查你手机日志，你就死定了。下不为例。”

　　谢随怔住。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机。原来她刚才那番“汉隆剃刀”的理论，虽然逻辑上也没错，但根本目的是为了——转移视线。

　　她把一场可能暴露他真实实力的危机，轻描淡写地转化为了一场“设备老化”的闹剧。

　　升旗仪式草草结束。

　　解散时，人群熙熙攘攘。谢随慢悠悠地跟在许诺身后。前面的少女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背脊挺直，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好学生。

　　“喂。”谢随喊了一声。

　　许诺没回头：“如果你是想说谢谢，大可不必。我只是讨厌有人用错误的逻辑污染我的耳朵。”

　　谢随几步跨上去，与她并肩而行。他单手插兜，侧头看着她，嘴角那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里，终于多了几分认真。

　　“许诺。” “嗯？” “汉隆剃刀是什么？”

　　许诺停下脚步，侧头看他： “是一个逻辑法则。意思是：如果一件事可以用‘蠢’来解释，就不要以为是人家故意坏。”

　　谢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骂刚才那个老师，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那是少年特有的爽朗笑声，震动着胸腔，连带着周围燥热的空气都似乎变得清爽了一些。

　　“行。” 谢随点点头，眼神深邃，“那你帮我这也算是一次……技术扶贫？”

　　“算是吧。”许诺推了推眼镜，“毕竟，盟友太蠢，也会影响我的生存率。”

　　谢随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夏天，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就在这时，谢随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家族内部的匿名短信： 【刚才学校的IP波动已被家族安全中心捕捉。谢随，你在搞什么鬼？最好安分点。】

　　谢随眼底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他按灭屏幕，抬头看向许诺。幸好。幸好刚才许诺把这件事定性成了“设备故障”，否则现在找上门的，就不只是一条短信了。

　　“许诺。” “又怎么了？” “今晚别去网吧了。”谢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最近风声紧，不太平。”

　　许诺看了他一眼，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她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知道了。”

　　两人在楼梯口分开。一个向左回教室，一个向右去天台抽烟。看似分道扬镳，但在这个充满了监视和试探的校园里，他们已经成为了彼此唯一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