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难眠 ...

  •   赵衍不做停留,带着御营班直和左右官员往暂住的黄州州衙方向离去。背影挺拔如松,却莫名透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之态。

      李福全自觉晚走,一双苍老瘦削的手主动拉起万珞珠让其起身:“小娘子,请随咱家来。”

      一双眼角堆满褶子的眼睛弯了弯,笑意却未达眼底,混浊的眼珠黯淡得像深不见底的海。

      万珞珠诚惶诚恐地跟着他,直到被领进州衙内的一间偏房里。刚抬腿进去,就见两个小内侍各自捧着一个包袱匆匆出来。

      见其好奇,李福全主动解释:“行在里都是男子,为方便娘子行事,咱家就让这两小子赶紧收拾了,好给娘子腾地方。”

      万珞珠听后忙屈膝谢过。

      “欸。”李福全笑笑,领人看过屋里大致后,外头随军太医已然赶到,他忙将人领进屋内,体己地请人好生给万珞珠看看。

      好在只是皮外伤,敷过草药又开了方单子,太医就提着药箱离去。李福全又命刚才那两个年轻内侍抬了热水进来:“官家节俭,左右连着咱家也就只有三个人伺候而已。”

      “娘子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只管吩咐那两小子就行。”

      “天色不早了,娘子早些歇息吧。”

      见万珞珠点头答应后,李福全轻轻带上门缓步朝同个院内正中央那间灯火通明的房间走去。

      简单洗漱过后,万珞珠裹着被子久久无法入睡,她心里感到极大的迷茫和对当下处境的不安。窗棂外明月高悬,她的心境也如那洒下的银白月光一样感到一片凄清。

      她其实早就隐隐清楚,自己的阿爹许是永远都回不来了,或死在船上或死在山里。

      "去登州挖金",她不禁冷笑,何其荒唐。她不是没劝过,只是自己的这个爹向来刚愎自负,孤注一掷,要不然也不会几十年来做遍了各种买卖,依旧亏得血本无归。不光亏了自己的历代家财就算了,还搭上了娘亲的嫁妆和辛苦做工才攒下的钱,最后落到操劳半辈子生了病,却连副药都吃不起,娘亲最后的日子,多是干等着死的。

      万珞珠想到这,心中虽悲痛,但也习惯了。对于阿爹的生死,她早就看开,在其执意要走后,她就做好了一辈子守着山野茅屋的打算。

      只是,本以为能清苦地了却残生,没想到曲曲折折地竟然走到了天家面前。

      她惶恐,也不知道将来何去何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抵不住自己多思多虑的性子,故而枯坐了一夜。

      另一边的屋内,一只通身都是蓬松黑毛的公猫蜷在书案一角打盹,金色瞳孔偶尔睁开一条缝,瞥一眼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

      李福全小声推门进去,毕恭毕敬地带着一个小内侍奉上一盏热茶。

      赵衍头也不抬,直等朱笔如龙般写完字,才接过手边的茶,看了眼,拨了拨盖子刮去了茶汤上的浮沫,喝了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李福全看见赵衍亲自刮沫的动作,转头狠狠瞪了眼小内侍暗指其失职,年轻内侍害怕得把头缩了缩。

      “回官家话,已是丑时一刻了。”嘴上却听不出一丝情绪,妥善对答。

      赵衍手顿了顿,抬头看了眼窗外斜对面的那间屋子,里头点的烛火隐隐绰绰地在窗户纸上跳动,只亮堂了屋内的一小块地方。

      李福全低头禀报:“州衙里现下没有闲置的空屋,老奴就让禄安、明福两小子腾了地,让他们和老奴挤挤住一块,那屋紧着先给小娘子住。”话到最后带了点仁善的笑意。

      赵衍淡然地又抿了口茶,没有戳破他的小心思,州衙内没空房,州衙外从乡绅地主还有那些当地官员手里征来当临时行宫的宅子那还能没有吗。

      “你去给她送碗安神汤。”赵衍这会儿摘了幞头,长发松松绾在发冠上,额前鬓边还有几缕落下的碎发,少了些凌厉,倒添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儿郎的清隽。

      李福全愣了一下,怀疑是不是自己老了耳背,又问了一句:“官家的意思是......”

      赵衍只是抬眼看了眼他,没有重复,李福全抬头与他对了一眼后,就匆忙低头“欸”的一声应下。

      长相白净的小内侍禄安却插缝地忽然开了口:“可是官家...膳房的炊子这时候已经歇息了......”

      话音刚落,就得到了自己干爹在拂尘和袖子的遮挡下,伸手对着自己的手臂就是一记的狠掐,疼得禄安憋红了脸才不至于在殿前失仪。

      没等赵衍开口说话,李福全就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接话:“一碗安神汤罢了,不打紧的,明福那小子就会做。”

      “老奴这就去吩咐明福开火。”说完就用拂尘戳了一记禄安的腰,示意这个没有眼力见的混账玩意赶紧跟自己下去。

      禄安虽心中郁闷,却半句不敢多言,弯腰小心把木门合上,刚要起身的刹那,就被李福全一脚踢中了膝窝,身子猛地一晃,险些滚下身后的石阶。

      李全福解气般地哼了一声,拂尘在臂弯划了半圈,咒骂道:“没眼力见的蠢货!”
      禄安怯怯不敢说话,李福全瞪了他一眼抬腿刚要走,又被自己这个干儿子小声叫住:“干爹...真要去叫明福做安神汤吗,可他也不会做呀....”

      “真是个蠢货!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家伙不会做啊!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蠢蛋东西在官家面前多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炊子喊过来开火!”

      “欸、欸。”顾不上疼,禄安急忙从地上爬起,刚要走又被李福全的拂尘一拦。

      “动静别闹太大,官家素来菲食薄衣,可别为此让旁人落了闲话。”

      禄安重重点头:“干爹,小的明白。”讲完,就拖着一条有些瘸了的腿匆匆往外走去。

      炊子刘大壮和几个伙夫的屋里鼾声如雷,禄安扒在窗边喊了好几声都没反应,无奈只能咬咬牙拍响了房门,敲门声把睡梦中的刘大壮和睡一张榻上的弟兄们都吵醒了。

      “谁啊!”他敞着胸膛外披件常穿的袍子就出来,提灯看见来人,挑了挑眉。

      “原来是小禄安啊~”麦色方脸上露出猥鄙的笑,“大半夜的寻哥哥我做甚?”不安分地想拉禄安白嫩的小手,被其率先察觉背了过去,只擦到一点手背。

      但他的对话已然吸引了屋内其他的炊子,戏谑声从屋内传来:“小禄安莫不是耐不住寂寞了,想寻哥哥们舒坦舒坦?”

      里屋瞬间发出一阵爆笑,有两个炊子也下了床,倚在门框油腻腻地看着禄安的脸。

      禄安烦躁地骂他们:“一群入娘的腌臜货!我是奉官家命过来喊你去煮安神汤的!”

      “安神汤?”提到官家,大家神色都变得正经起来,“官家夜里睡不着了?”说道这,刘大壮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不太医院的活吗?喊我们做甚。”刘大壮不禁转头和一旁的田二牛对了一眼。

      “官家睡不着你们还不去找太医给瞧瞧?你这小阉竖,明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此怠慢君上,是故意寻死还是想等着被发配啊!”田二牛懒洋洋地靠在门旁骂他。

      “不是官家喝的,是小娘子......”禄安脱口而出又急忙住嘴。

      “什么小娘子?”

      “就是说,行在里哪来的小娘子,你私藏了,还是你干爹那个李老公(民间对宦官的蔑称)私藏了?”

      “真看不出来啊,朝廷都快没了,李福全那阉货还想着快活呢,枉费官家这般辛苦,真该砍了这厮脑袋。”

      “官家日夜为战事殚精竭虑,登基以来后宫到现在连个婆娘的影子都没有,这伺候人的老阉货不想着给官家找娘子,自己反倒先私藏享受了,真该禀报了冯中丞让他上书相公们,砍了这鸟厮清君侧。”田二牛边附和兄弟们,边打了个哈气。

      “就是就是,这鸟厮该死。”

      ......

      就这样炊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唠家常般地乱插着话,禄安终于忍无可忍,狠跺了下脚,提高声音大斥道:“是官家的小娘子!一群鸟厮懂个屁啊!”

      “什么?!谁的小娘子!”

      一群壮汉异口同声地看向他。

      禄安心知坏事了,但看着这群泼皮无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时又觉得无比得意:“官家的啊!废什么话,还不赶紧去生火开炉,煮碗莲子百合羹端过来,小娘子还等着呢!”

      刘大壮眼睛瞪得溜圆,禄安又催了好几声他才把肩上的外袍扯下来给自己套好,快步跟着人往膳房方向走去。

      “官家真的找了小娘子?长得如何?”刘大壮一边系衣带一边赶路,嘴巴却能保持着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可是哪位贵人送来的?还是李大官替官家找的?现下就同官家住一块吗?怎么就睡不着了?”

      “小禄安,禄黄门,你就和哥哥我讲讲呗~”
      ......

      声音渐渐听不清晰,徒留下扒着门框看着他俩背影越来越远却越凑越多的脑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