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房》云若湘

2、小不点一房2——弟弟和谎言

　　一房好像天生就知道自己的使命，尽量像一个透明人一样的活着，不给爹妈增加任何的麻烦，最后在合适的年纪嫁出去，好给未出世却一定有的弟弟留一些娶媳妇，赡养父母的钱。弟弟出生，最不开心的只有一房。一城只会闷闷地从里屋出来，盯着弟弟看，然后跟妹妹说，“二梅（桂兰女士给一房取的小名），你抱着一厅出去走走，我马上就考试了。”
　　一厅从小是在一房的肩膀上长大的。十岁的一房抱着弟弟，捂住他泫然欲泣的小嘴，“爹明天还要上班，妈今天是夜班，回不来，你乖乖的哦。”任何穷人家的孩子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就是听话，又或者说，在这样贫穷的家里找不到自己窝里横的情感支点，所以一般都在乖乖的劝导声和自我认知的落后中长大。一厅在姐姐轻柔的童声哼唱中睡去了，日复一日。
　　很快，好消息来了，老汪家出了第一个改变命运的人，一城考上了城里的铁路学院，毕业就能成为一名光荣的铁路工人，汪直挥舞锄头挖出来的煤，装上车，经由儿子的手开去远方，开去海边，燃烧到全国去。老汪家的邻居都与有荣焉，一城是顶顶沉稳的孩子呢，一天见人就在闷头看书，哪怕是帮家里挑水，也不大和邻居们说闲话，脚下噌噌地就回家了，这样的人啊，能给老汪家带来崭新的日子呢。
　　一厅也会跑了，在家里爬上爬下，一房出门一小会儿，再进门就得在家翻弟弟。
　　“一厅？”被子里面没有。炕桌底下没有。炉灶里面也没有。
　　羊圈里的羊咩咩叫，比以往躁动些，一房换好雨鞋跑进羊圈，发现了吃羊粪蛋的弟弟。一房有点生气，热血上头想痛骂不懂事的弟弟，又觉得有点好笑。她一把拎起一厅，跑回家，给一嘴羊粪的一厅抓紧时间催吐洗漱。一房学着海桂兰女士的嗓音教训一厅，骂着骂着和一厅一起笑出了声。爸爸妈妈都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哥哥也早就外出求学了，一房和一厅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了。骂弟弟有什么用呢？他才三岁。
　　况且一厅又不是生来就调皮捣蛋，一房也有责任。
　　汪直出去和人打牌，有时会赢一点烟钱，等他在门外抽美了再进来，会把一点零碎钱塞到一房脖窝里。一房偷偷买了一袋麦丽球，藏在衣柜里不舍得吃，但是终究是小孩子，吃了一颗就想吃另外一颗，所以一厅发现姐姐一上午都从炕上不停地爬上爬下，空气里不停传来一阵阵幽香的甜味，他终于鼓起勇气撑着炕沿，一点一点趴下去，小胖脚蹬着炕壁就滑了下来，噔噔噔地跑进了里屋，把偷吃的一房抓了个正着。
　　“姐姐，你吃啥呢？给我吃点。”
　　“这是羊粪蛋，可好吃了，不过我吃完了，下次再说吧。”一房飞也似地抱着弟弟跑到外面，抓紧时间写起了作业。但是一厅却听了进去，所以当第二天一房不在之后，他偷偷地从家里溜出去，顺着梯子爬上屋顶，跌跌撞撞地顺着山坡跑到屋外的羊圈里去了。
　　一房很麻木。照顾弟弟是她永远推不开的＂责任＂。这件事同样被海桂兰女士知道了，不过那已径是二十年之后了。那时候一厅和一房围坐在父母身边聊着闲天，一房动情地回忆起诱骗弟弟吃下羊粪蛋的回忆，一厅的脸却一点点变绿，汪直已经说不出话了，但仍然慈爱地看着两姐弟。海桂兰女士气得骂了女儿一句“讨吃鬼”。王一厅长大以后，一房还是很不喜欢他，但是姐姐对弟弟的疼爱还是压倒了这些年的委屈和不安。因为汪直去世了，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沉默地安排着葬礼所需的买地置房，挑选棺木墓地，通知亲友，雇佣厨子和吹鼓手。母亲已然哭地晕过去，她也一夜一夜失眠。一城早就分家独立，当他赶回来时，也不免惊诧于妹妹弟弟的独立能干。
　　一厅是在姐姐的背上长大的。所以一房自己都不知道，在弟弟的眼里，姐姐是他最重要的，可比空气的亲人。也许他不知道明天是晴是雨，但是他根本不能想象一房离开他的生活的样子。也许当他坐在父亲的坟头上时，他会有点怅然，但是如果一房不在了，那时的他会哭着扑向姐姐的所在，他会彻底地学习到人生的最重要的一课：离别和告别。
　　这个弟弟，本是家庭的意外之喜，但对于小小的一房来说，是人生中的梅雨季。
　　她躲不开，又心存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