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房》云若湘

3、小不点一房3——暗恋和勇气

　　一房后来又被奶奶叫了回去，这个小老太太始终记挂着小小的孙女，即使孙女在儿子儿媳的描述中是个脾气咋咋呼呼的“坏孩子”，但是奶奶还是觉得，可怜的一房就是父母重男轻女的牺牲品。
　　一房回奶奶家是上学，一房争气，考学分数不错，奶奶怕一房被耽误在家务里，所以赶紧叫过来上学，当然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因为照顾弟弟，一房总是偷跑回家，老师就在课堂上拿书梆梆梆地敲一房的头，一房一怒之下趁着夜色尾随老师回家，第二天趁着老师外出不在家，翻墙进了老师家，发现厨房门正好没锁，一房从墙角找出了铁锹，狠狠地朝着锅灶口捅进去，将灶火烤脆的土块尽数凿了下来，又对着放柴火的风口狠狠挖掘，一块砖掉落，一大片砖块跟着纷纷掉落，把个锅灶毁得如同山崩地裂般，整个厨房都是云雾仙境般，神仙们吹吹打打，把个女中豪杰一房吹捧得逐渐忘掉恐惧和惶恐，她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越发激动，手上拆灶台的动作利落狠辣……一房看着狼藉的厨房，不禁觉得为自己报仇，确是痛快。
　　事后，老师自然罚了一房，一房也不服气，上讲台把黑板擦冲着窗外投掷了出去。
　　奶奶将一房带回家，还和一房开玩笑，“咱家可就这一个灶，你给扳了可没得用了。”
　　一房不好意思，跟奶奶说：“奶奶我不扳咱家的灶。奶奶对我好着呢。”
　　一房去了镇里读书。镇上的学校是住宿制，一房一月才能回家一趟。
　　但是新学校真好，老师的口音跟奶奶一样，是让她充满了安心的味道。新同学也爽朗，一房现在也记得这些同学，时不时跟我如数家珍一般的提起，一个是她的上铺，现在在做餐厅经理，一个是大实干家，正兢兢业业地侍弄着一大片杏树，当小老板，还有一个嫁了一个军人，同学们都说她好命。我打趣她，你也找个当兵的，多帅，上次去看升旗你不也挺喜欢人家走正步的？一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然后佯做愠怒地问我，你不也三十了，怎么不结婚？
　　我说，我二十九。
　　不，你就是三十，我们讲虚岁。
　　不，二十九，我不承认。
　　哈哈哈哈哈……我俩笑个不停。
　　这个男孩是谁？
　　我指着照片上的一个人，似乎有些模糊了，可能是被抹擦过，有些看不清。一房突然有点促狭，不再说话。我一眼看出她的心思，你是不是以前喜欢人家啊？
　　对呀，但是很仓促的。我跟他一开始不太熟，我只是一直默默地注意到他是班里最瘦高的男孩子，天天是上课回答问题的积极分子，这种人向来不是我会主动接触的人，但是在初三的时候，他突然变成了我的同桌，虽然还是每天上课争着回答问题，但是我也发现这人和往常的印象不一样，他上课也会偷看小说，天龙八部，平凡的世界，班主任……偶尔我也会借来看，看他看过的江湖快意恩仇，跟他一起讨论阿朱阿紫和萧峰的情感，比划虚竹的招式……我们的日子好像很平常，没什么能记住的。
　　那感情不就是越聊越深了吗？
　　是呀，后来他给我写情书……
　　情书？我的尖叫声穿破屋顶，哇塞，这么纯情啊？
　　但是我没收到，因为我回家了，我生病了。
　　喔……
　　奶奶也不在了。
　　一房不说话了。但是我没有追问。这是和一房相识时，就了解了的故事。
　　一房彼时很倒霉，为了晾晒衣服能快干，睡觉时没有关窗户，秋风簌簌，把睡梦中睡姿不正的一房吹成了中风，一房一只眼睛睁不开，一只眼睛闭不牢，嘴角还时不时流出含水（方言中涎水的意思）。彼时她还在家休养，某一天早晨奶奶就没了声息。一房的嘴角还淌着含水，她趴在奶奶的遗体上哭的泣不成声。很快，住在奶奶家附近的小叔叔赶来处理后事，通知了所有亲人前来吊唁。
　　奶奶的手摸起来还是温热的，皱皱的，甚至还沾了点奶油饼干屑，闻上去还有橘子罐头的味道。一房昨天和奶奶分食了罐头，祖孙俩还一直讲笑话，一房嘴巴抽筋说不了完整的话，奶奶就不停地回忆以前和爷爷的故事。
　　葬礼前夜，一房不肯去睡觉，她决心为奶奶守灵。她丢出一把纸钱，看着纸钱被火焰带走。不知道奶奶能不能收到。她不断地抚摸着自己扭曲的五官，觉得自己好笑又可怜。没人懂这个小脚老太太虽然走路费劲，又为她冲锋陷阵了多少回，也没人懂一个少女孤独的心灵又有多少空隙由奶奶填满，奶奶的离去，让她一度觉得自己没有了丝毫指望。
　　汪直来接一房回家，中风眼歪嘴斜的一房，心里缺了一块的一房。
　　一房就这么回家了，从此十年，没再回来这讨吃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