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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贼船 ...

  •   齐攸走后的生活,反而让柳三娘不习惯了起来。这几个月里,她似乎了解了很多奇怪的知识。当她煮面条时,她会想起,齐攸说过,北方人会吃一种很宽很宽的面条,而且碗会更大,绝不像这里的碗一样秀气;当她洗衣服时,她会想起,齐攸说过,闽南那一带的姑娘,衣服上都是绣着一圈一圈繁复精致的花纹,可一年四季却始终光着脚;当她上街买菜时,她会想起,齐攸说过,塞外的牧民吃肉都是大块大块的,蔬菜倒是贵得吓人,还很少能吃到……

      柳三娘第一次觉得,原来世间是这个样子的,有各种各样的人,有各种各样的生活,精彩无比。而不是像她现在一样,守着一个铺子,就算一直活到一百岁,过的也是同样的日子。她越来越觉得生活枯燥而无味,但让她一个弱女子独身上路四处闯荡,似乎又不那么现实。

      可是想出门的想法越来越浓烈,几乎折磨得她睡不着觉。终于,她下定了决心,将一些银票缝在贴身的衣服里,然后告诉张老伯自己要去亲戚家,铺子暂时歇业一段时间。接着,她便将胸部裹得紧紧的,穿上男装,用灰把脸涂黑,出了城。

      第一站,京城。

      其实她打心眼里不喜欢京城这个地方,她觉得京城是把蕴儿抢走的罪魁祸首。但她怎么都不服气,想亲眼看一看这个据说繁华无比的地方,想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会削尖了脑袋往那里钻。

      有驿车她便搭驿车,没有的时候她便悠闲的走路。江南一带一向富庶,虽然赋税相当重,但百姓依旧能吃饱穿暖。柳三娘一路走一路欣赏着一片安宁的景象,天气也开始渐渐的转暖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到了运河边。只见运河上船来舟往,码头上有装卸货物的有清点的还有来抢便宜货的商人,喝骂声吆喝声号子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还有执手送别的,形色匆匆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柳三娘什么时候看过这样的景象,顿时觉得自己出来游荡的决定无比正确。她入神的看了半天后,忽然想起自己是打算乘船北上的。她从来没有搭过客船,见有不少的船只在一边不停招揽生意,她也不敢随意就答应,只是一艘艘仔细查看。

      太过华丽的船她自然不会去搭,而看着满脸横肉的船夫也让她心惊肉跳,经过反复比较后,她终于选定一艘看上去简单但干净的船只,两个船夫年纪也不小了,长的也比较和蔼。

      她鼓起勇气上前询问:“船家,请问这艘船可是上京?”

      年纪大点的船夫满脸堆笑:“是上京。不过小船已经被一位客人包下了,这位客人麻烦另找一条吧。”

      柳三娘有些失望,她转身正要离开,就听后面有人招呼:“这位小哥,如果你也是上京的话,不妨我们一起同行。”

      只见她看中的那条船甲板上站着一位高高的中年男人,见她望过去,笑着冲她点了点头。三娘大喜过望,连忙道谢,从踏板小心翼翼的上了船。

      那中年男人背着双手,笑眯眯的看着她,见她走了过来,微微一颔首:“小兄弟,在下正担心一路旅途寂寞,还好有了小兄弟你,这下就热闹多了。”柳三娘学着男人的样子,拱手道:“正是要多谢这位兄台好意,否则小可就麻烦了。”

      “哈哈,小兄弟不必这么客气,四海之内皆兄弟嘛。在下蒋墨,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

      “小门小户的,哪里有什么高姓大名啊。在下姓柳,家中行三,所以都叫我柳三。”

      船开后,柳三娘才知道蒋墨叫自己上船的真正原因——他严重的晕船。船一离岸他就开始脸色惨白,站都站不住。柳三娘暗叹一声便认命了,每日脚前脚后的服侍着蒋墨,端茶送水,还在天气好的时候扶他出去站站。

      没有几天,蒋墨原本英挺的面庞开始凹陷下去,船上的饭食本就简陋,柳三娘也有点担心,便自己在后舱生了炉子,做些简单的饭菜送给他吃。

      蒋墨甚是感激,不止一次道谢,还将原本两人分担的船费一己承担下来。船行了十日有余,柳三娘见两岸的景色渐渐转变,房屋也由江南的青瓦白墙变成灰扑扑的砖墙,鱼塘少了,树木却渐渐的增多。

      这天,船到了一个小码头,船夫看看天,说可能要下雨,便将船撑到了一个避雨的芦苇滩中。夏天的芦苇叶长的碧绿茂盛,甚是好看。蒋墨在船舱睡觉,柳三娘本想也休息一下,可满眼的绿色又勾起了她的心思,她坐在那里发起呆来。

      今年的端午已经过了吧,好像就是她在路上的时候,她也没有在意。现在看见芦苇叶,倒是让她想起,蕴儿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粽子了。那年端午,族里的亲戚占了他们的房子,将她当做丫环使唤,哪里来的粽子?她记得当时她去厨房偷偷的拿了两个,看蕴儿吃得狼吞虎咽,她在一边笑的很欢,又害怕他噎到。这种又开心又担忧的心情,她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

      就是那一次吧,当她再去偷粽子的时候,被亲戚发现了。她被毒打一顿,然后他们姐弟就被扫地出门。为了生存,她翻过垃圾堆,偷过东西,还曾骗过一些好心人。为了保护弟弟,她不要命的跟别人打架,虽然弄的一身伤,但最后那一片的小乞丐和孩子都不敢惹他们。

      今年的端午,蕴儿一定是和娇妻一起过的吧,他的妻子一定为他预备了形形色色的粽子,有鲜肉有玫瑰有豆沙有蜜枣,而不是当年她偷来的什么馅料都没有的白米粽。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满面泪痕。太不争气了,她悄悄的骂自己,抬起手来将泪擦去。当她六岁起,就知道眼泪是哭给别人看的,如果根本没有人在乎,就算哭得天昏地暗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需要自己生活下去?

      真是的,脸都哭花了,还得重新用粉涂上。柳三娘心里恨恨的埋怨着自己,起身准备去后面打点水来洗脸。可她刚走到舱门时,就听到后面两个船夫正在相互商量着。

      “大哥,我已经去探清楚了,那个蒋相公已经睡了,还有那个穷鬼也躺下了。”

      “那好,那我们就今晚动手吧。那姓蒋的带了不少钱,这一趟我们可发财了。”

      “是,大哥。不过还有那穷鬼呢,怎么办?”

      “一个穷鬼而已,身上刮不出什么油水,扔水里就是了。要怨就怨他命不好,偏偏和姓蒋的坐一条船。”

      “哈哈,那姓蒋的晕船这么厉害,早就没有力气了。那穷鬼看上去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估计好对付的很。”

      “这样,你去宰了那穷鬼,姓蒋的交给我对付。”

      “好,半夜等他们睡熟了,我们就动手。”

      柳三娘越听越心惊,自己果然经验不够,千挑万选居然还上了一条贼船。若不是自己无意中听到他们的勾当,今晚就算死了都无声无息。想到这里,她立刻返回自己的床铺,将枕头和包裹用被子包好,接着拿起贴身藏着的匕首赶到了蒋墨的前舱。

      蒋墨还在呼呼大睡,她用力一把将他拖下了床。蒋墨忽然惊醒,下意识的就想呼叫,柳三娘连忙捂住他的嘴,轻声道:“蒋兄,是我,柳三。”

      蒋墨疑惑的眨眨眼睛,三娘接着道:“蒋兄,你安静点听我说。我刚才去后舱时,无意中听到了两个船夫在商量,他们打算今晚杀了我们,抢你的钱财。蒋兄,你会功夫吗,会水吗?”
      说完,她才放开捂在蒋墨嘴上的手。

      “我,我不会啊,怎么办?”蒋墨好像吓到了,拉着三娘的衣襟瑟瑟发抖。

      柳三娘无奈,她将蒋墨的床按照原样铺好,拉着他藏在床后面,低声吩咐道:“不要动,也不要说话。”

      夜很黑,也很漫长,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柳三娘努力克服自己的惧意,紧紧的攥住匕首,手上尽是冷汗。蒋墨也紧紧的挨着她,一动都不敢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船舱门“吱”的一声打开了,船老大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蒋相公,您睡了吗?蒋相公?”

      没有听到回答,船老大蹑手蹑脚的往里走,柳三娘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只觉得手脚冰冷。船老大几步来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只见寒光一闪,他手里的刀狠狠的劈到了床上,连连劈了好几下。

      想来床上的人该不活了,船老大放下刀,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准备点上,忽然觉得小腹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却见一把发亮的匕首正戳在自己小腹上,刺出匕首的正是柳三娘。他连忙伸手去抓,柳三娘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狠狠的将匕首拔出,对着船老大的胸口肚子就是一阵乱刺,感觉到温热的血喷到自己脸上,发出一阵阵腥臭。

      船老大张大了嘴,还没有喊出声音,身体便软软的倒下。柳三娘全身的力气好像用光了一样,腿一软便瘫倒在地,不停的发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正在这时,门外又传来另一个船夫的声音:“大哥,那个穷鬼居然跑了,还用被子蒙住枕头耍我。大哥,你那里怎么样!”

      还有一个!柳三娘脑袋嗡的一下,她努力想让自己站起来,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那船夫举着火折子进了舱,一下就看到地上的尸体以及浑身是血的柳三娘。他大叫一声,举刀就向三娘劈了下来,柳三娘心里一松,微笑着闭上眼睛。

      可是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只听到“扑通”一声,她睁开眼,却看见船夫已经倒在了地上,一边站着的,却是蒋墨。

      这时的蒋墨一点晕船病人的表现都没有,他横刀而立,有一种睥睨天下的神态,显得威风凛凛。

      柳三娘本能的知道危险过去了,这才发现自己右臂已经被刀划伤了,疼的厉害。她使劲抓住床沿想要站起来,一双大手伸了过来,她抬头,看见蒋墨满是愧疚的脸。

      蒋墨将她搀起,又从自己的行李里拿出一个白玉小瓶子递了过去:“柳姑娘,实在是冒犯了。”

      柳三娘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蒋墨笑着解释道:“刚才与姑娘靠的那么近,如果再分不出男女的话,那在下就痴长这许多岁数了。”说完,他掏出一根黑漆漆的小管子吹了一下,忽然从外面纵身进来一个黑衣男子,半跪在地一言不发。蒋墨淡淡的吩咐:“把这里整理干净。”那黑衣男子应了一声,便毫不费力的将两具尸体搬了出去。

      柳三娘顿时明白过来,心里发苦,原来自己终究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她努力扯出一个笑:“既然这样,我就先回去了。”说完,强忍着疼痛一步步挪回了后舱。胳膊很痛,她将袖子扯开,原本雪白晶莹的手臂上血肉模糊。蒋墨给的药膏很好用,一涂上立刻就止血了,她勉强包扎住伤口,躺在床上,累得虚脱却怎么也睡不着。

      和蔼的船夫是假的,病怏怏的蒋墨也是假的。这个世界上,果然只剩下她自己了,只有她自己才会对自己真实,只有她自己才不会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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