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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养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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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齐攸吃下一大碗面条后,天色已经发白了,外面传来了张伯敲门的声音。柳三娘拿了条被子帮齐攸盖好,又顺手抛了一本书过去:“我要做生意了,你就在这里好好的养伤,不要出声。”齐攸点点头。
柳三娘对着镜子照了照,在脸上又扑了一些黄粉,急急的走出去开了门,照旧和以往一样,提着篮子上街买菜。从菜市回来时,她又想起了床上那个受伤的男人,于是特意再回去买了一条鱼,还绕了一下成衣铺,买了一整套男人的衣服,接着又去布店扯了不少最便宜的蓝棉布。
她回到店里的时候自然比平时晚了,街坊大妈们已经都坐到了各自门口开始晒太阳做针线兼家长里短。当柳三娘到的时候,她们正聊着张屠夫昨天晚上打老婆,闹到大半夜的故事。王婶眼尖,一眼就看到柳三娘手里提着的纸包,大声叫道:“三娘啊,你发财了吗,买这么多东西!”说着,她站起身迎了上去,仔细翻看,惊讶道:“你怎么买了这么多男人的衣服啊!”
王婶大嗓门这么一喊,周围的人都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投过来。柳三娘笑了笑:“过两天就是我相公忌日,我想买些烧给他,也不知道他在下面过的好不好。”众人这才做恍然大悟状,都表示同情,顺便再为她的守节表示赞叹。接着又有人老生常谈的向她推荐崔大这个好男人,柳三娘微笑着应酬了一下便称店里忙躲了进去,长舒了一口气。
她将菜蔬送去厨房,陪张伯忙了一会儿,崔大就过来报道了,自告奋勇的帮忙洗菜,她也就乐的清闲,径自拿着新买的衣服回了自己屋。
齐攸正睡的香甜,柳三娘蹑手蹑脚的将衣服放到他的枕边,又将水壶和茶碗放到床边的脚踏上他够的到的地方,自己轻轻的离开。身后,齐攸睁开了眼,投过去一丝疑惑的目光。
一天下来柳三娘尽管忙碌,但始终没有忘记睡在房间的那个伤员。下午的时候又去送了一次饭,特意给他熬了鱼汤。看他一脸风霜的样子,还去打来热水给他擦脸。直到打烊回房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忙了整整一天一夜,疲惫忽然侵袭上来,让她站都站不住。
齐攸休息了一天,精神大为好转,他见柳三娘脸上掩饰不住的困意,歉疚道:“柳姑娘,让你为在下劳累,实在是过意不去。”
柳三娘累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挥了挥手,又从橱里抱了一床被褥出来,在地上摊开。齐攸见状连忙叫道:“柳姑娘,你不会是准备睡在这里吧,男女同居一室,不太妥当吧?”
“嗯,也对。”柳三娘偏着头想了想,“这样对你的名誉有损。可是我这里只有一间房,难道你让我去店里睡,还是柴房?”
齐攸叹了口气:“柳姑娘你误会了,我是怕有损你的清誉,而且在下占了你的床已经是愧疚不安了。要不这样,麻烦你把我扶去柴房睡。”
“清誉?那是什么?”柳三娘苦笑了一下,“这种东西,我早就没有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齐攸:“放心,你长的平凡的很,我不会对你不规矩的。”说完,她自顾自的睡下,不一会儿便传来细细的呼吸声。
齐攸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以他的眼力,一下子就看出柳三娘其实是个乔扮过的美人,但他向来没有探听他人秘密的习惯。早晨一堆女人在外面的谈话他也听到了,他只是不解,一个寡妇如何有这么大的胆子,不但脱光一个男人的衣服,还能镇定的处理这么多流血的伤口。这次他的任务本来并不艰难,无奈一个手下的临阵叛变让他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本来以为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却误打误撞遇到了这个奇怪的女人,做事缜密胆大心细,才能够给他一条活路。
他转头看见床边一叠衣服,就连里衣亵裤都一应俱全,真不知道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去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买这些东西的。常听人说,江南的女子都是羞涩文静娇弱不堪的,怎么他会遇到这样一个异类?
此后的几天,每天晚上柳三娘便坐在桌边做针线。齐攸的个子高高的,成衣铺的衣服总没有那么合身。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两个人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齐攸,你是哪里的人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住在塞外。等长大了,便四处行走,很多地方都去过。”
“塞外?”柳三娘好奇的看向他,“听人说,塞外有很大很大的草原,冬天还会下很大的雪,有的山头常年雪都不会融化,对吗?”
“对啊,在那里,冬天的雪会有两尺多高。那个时候我还小,会在雪地里挖一个洞,躲在里面等人来找我。虽然外面冷,但雪洞里却暖和的多。冬天的野兔是最好捉的了,只要做个机关,放些吃的在那里,人躲起来,兔子饿的慌了就会跑来吃,这时一拉机关,兔子就被捉到了,冬天的野兔特别肥嫩。开春后,草原的草都长了起来,到处都开满了花,五颜六色的。草原上有一种叫做犬鼠的小动物,这个时候就会出来打洞了,我们经常去捉了来,在它们脖子上拴根绳子牵着玩。还有一种叫做刺枣的果子,红红的好像珊瑚珠子一样,酸甜酸甜的很是好吃。但它们都长在有刺的灌木里,每次去摘都会割破手……”齐攸陷入了回忆里,眼里闪过温柔的光。
柳三娘听的有些呆,齐攸那朴实平淡的脸仿佛因为这段讲述而鲜活起来,嘴角噙着一抹笑,带来一种温润的感觉。她笑了:“听说塞外的人都是高鼻深目的,你可不像。”
“是啊,自小没有父母,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不过江南的男人都长的格外漂亮,和我可不同。”齐攸自嘲的笑笑。
“自小没有父母的人,可不是只有你一个。”半响,三娘才悠悠的说了这么一句。
齐攸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这话是在安慰他吗?他定睛看了看灯下的柳三娘,渐渐的看呆在那里。他行走江湖许多年,见过的美女数不胜数,可像柳三娘这样美得精致又妩媚到极点的,却是非常少见。记得他第一次看到柳三娘洗干净的脸时,一时间居然愣住了,美人俏生生的站在那里,虽然穿的是黯淡无光的灰色棉布袍子,但眼波流转,就让人觉得她无处不妩媚无处不妖娆,她微微一笑,便带来了万种风情,照亮了整间屋子。
齐攸叹了口气:“说到长相,我总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脸遮掩住了。”
“是啊,男人长的漂亮是风流,如果是女人,那就是祸水了。”柳三娘抬起头,笑了笑,“多给我讲些外面的故事吧,你知道的,女人总是不能出门的。”
齐攸有些不自然,他很快的答道:“好啊,你想听什么?”
“你,有没有去过京城?”
齐攸的伤好的非常快,用柳三娘的话来说,简直不像是人康复的速度,但断腿还是要慢慢养着。齐攸在床上闷的不行,想起来走走,但三娘就是不许,她认为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都要在床上躺着才行。三娘觉得,齐攸有的地方就好像蕴儿,倔强任性,活脱脱一个小孩子。
那天她成功的把话题引到了京城,齐攸果然有去过,而且还看见了蕴儿的婚礼。
“听说杨大人是扬州人氏,现在被誉为京城第一美男子了,当初他夸官的时候,多少小姐们都为他魂牵梦萦。而后由皇上下旨,大学士韩大人招他为婿,当时的婚礼简直轰动了整个京城。”
是啊,蕴儿从小就是个很漂亮的孩子,而且嘴很甜,很会讨人喜欢。柳三娘禁不住开始微笑了。
“韩小姐也是出了名的美貌,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在京中颇有才名。连皇上都说了,这叫做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蕴儿六岁时还在尿床呢,她还记得他牙牙学语的可爱模样呢。时间过的真快啊,一转眼他都成亲了。柳三娘低下头,遮住自己红了的眼。
“那天可热闹了,几乎半个京城的人都去看这场婚礼。有四十八人的锣鼓队,还有四十八人专门吹奏喇叭唢呐,另有二十四个精神的仆从专门随伺新郎左右,更别提无数的前引和后续了。新郎鲜衣怒马,更显得面如冠玉,沿路的人都啧啧称叹。还有新娘子的嫁妆更是惊人,足足排出几里地去。”
柳三娘面前仿佛浮现出蕴儿身穿红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样子。她亲生的弟弟成亲,半个京城的人都看见了,可她却丝毫都不知道。鼻子开始发酸,她拼命的忍住眼里的泪珠。
“听说杨大人自幼父母双亡,被族人欺凌。现在他高中,又做了大官,族里的人争相把他的家产都还了回去。皇上还特意恩准他回扬州原籍修建祖坟,修建那天,整个扬州的官员都去了。大家都说,杨家出了这么个人物,族里的人当初真是瞎了眼。”
这么说,爹娘的坟都重修了?不知道蕴儿有没有给自己这个姐姐也修一座坟头。柳三娘一针扎到了手,她愣愣的看着指尖冒出一滴鲜血。
齐攸应该发现自己的异常了吧?她想,因为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讲起了塞外的婚礼,那成群的牛羊,还有骑着马挥着鞭子的草原儿郎。
齐攸的消失和他的出现一样毫无预兆。三个月后的某天早晨,当柳三娘醒来的时候,齐攸已经不见了。她的床整理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来没有人在那里睡过一般。
连只字片语都没有,就这么走了,真是小气啊。柳三娘心里抱怨着,起身去打开了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