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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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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锦将自己投入了忙碌的日常。学生会的工作、专业课的学习、图书馆的静阅……她用充实填满每一分钟,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名为“云深”的伤口层层包裹,不让它渗血。她依旧是那个温暖、可靠、在团队中发光的苏念锦,甚至比以往更加积极。只有深夜独处时,指尖才会无意识地划过那个再也无法登录的APP图标,短暂的失神后,是更用力地投入到眼前的书卷或策划案中。她将自己的航线调整得笔直而明亮,仿佛从未偏离。
然而,网络的另一端,“言叶之庭”对于陈暮云,却从星域变成了荒漠。第一个周六,“我的树洞”没有上线。他以为她临时有事。第二个周六,头像依旧灰暗。他开始不安,反复检查网络,怀疑是不是系统出了问题。第三个周六,他早早坐在电脑前,从八点等到深夜,屏幕那头始终是一片死寂。他发去一条条信息,从小心翼翼的问候到焦灼的追问,全部石沉大海。
“她消失了。”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潮水,慢慢淹没了他。不是暂时的离线,是彻底的、无声无息的蒸发。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就像她从未存在过。
一种熟悉的、曾被刻意遗忘的被抛弃的痛感,如同潜伏的野兽,猛地苏醒,凶残地撕扯着他的心脏。童年时父母忙于工作将他独自留在家中的记忆,少年时挚友转学后渐渐疏远的画面……所有关于“失去”的恐惧在此刻叠加、爆发。
“为什么……又一次?”
“她说过的,‘在没有得到别人承诺前,不会忘记你’……这么快,她就得到了别人的承诺吗?所以我就被像垃圾一样丢弃了?”
他开始坠落。篮球训练时精神涣散,屡屡失误,教练的怒吼他充耳不闻。课堂上,他盯着黑板,眼前却只有那个灰色的头像。夜晚失眠,睁着眼直到天亮。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被巨大失落和不解充斥的躯壳。
“暮云,你他妈到底怎么了?”
赵燃终于看不下去,在又一次看到他心不在焉地投丢一个空篮后,用力把他拉到场边, “魂儿被哪个女鬼勾走了?”
陈暮云颓然坐在长凳上,汗水混着一种极致的疲惫从额头滑落。他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里面是赵燃从未见过的痛苦和茫然。
“燃子,”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失恋了。”
赵燃愣住:“失恋?你跟谁恋了?我怎么不知道?”
“一个…没有见过的人。”陈暮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
“没有见过的人?”赵燃的音调拔高,带着难以置信,“就为一个没见过面的人,你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至于吗?!”
陈暮云低下头,双手插入发间,肩膀微微颤抖。至于吗?他也问自己。可那份灵魂被硬生生撕裂一块的痛楚,如此真实,几乎让他窒息。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在干燥的水泥地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赵燃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忍不住压低声音,用一种试图宽慰却如同惊雷的语气说道:“行了行了,别他妈哭了!没有见过的人……等等,”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没有见过的人?……不会是……苏念锦吧?!”
“什么?”陈暮云猛地抬头,泪痕还未干,眼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赵燃挠着头,回忆道:“她当初拒绝我的时候,就说她心里有喜欢的人了,而且……而且那人是没有见过的人!我当时还觉得挺玄乎……没有见过?!”
苏念锦?!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陈暮云混沌的脑海!“我的树洞”……是苏念锦?!那个在现实中温和疏离,让他偶尔会莫名关注的女孩,就是那个与他灵魂共鸣、让他刻骨铭心的“树洞”?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一种近乎荒谬的恍然。原来,心跳早已认出了她!所以才会在生日宴上看到她与别人亲近时,产生那样莫名而剧烈的疼痛!所以才会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一次次将目光投向她!
一股强烈的冲动席卷了他——他要立刻找到她!问她是不是“树洞”?问她为什么消失?是不是……因为他?
他几乎要立刻冲出去,然而,脚步却在迈出的瞬间僵住。
他想起了自己曾对她说过的话——“就算你以后忘记我,我也不会伤心的。”那是他当时引以为傲的,关于“克制”和“洒脱”的宣言。此刻,却成了束缚他脚步的、无形的骄傲枷锁。
去问她?然后呢?承认自己因为她的消失而崩溃?承认自己之前的“不在乎”全是伪装?在她已经可能拥有了“现实承诺”(那个经管男)的时候,去扮演一个可怜兮兮的、被抛弃的角色?
理性的骄傲和情感的痛苦开始了疯狂的拉锯。
最终,那点可怜的自尊,和一种不愿在她面前显得狼狈不堪的固执,占据了上风。
“算了……” 他对自己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自嘲。
“既然她选择了现实,选择了消失,我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他不再试图在网络上寻找,而是开始在现实中,默默地、远远地关注着苏念锦。看她抱着书匆匆走过林荫道,看她在讲台上从容发言,看她与朋友们谈笑风生……
“至少,我现在能看到发光的她。就这样默默地看着,陪着,或许……也不错。”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慰藉那份无处安放的情感,告诉自己,她还在他的视野里,哪怕是以最陌生的距离。
然而,这种自欺欺人的平静,很快被彻底打破。
那天晚上,他和赵然相约通宵游戏,却恰好看到念锦。那个经管院的男生,手臂自然地搂着苏念锦的肩膀,两人姿态亲昵地走向宿舍楼。苏念锦脸上带着浅淡而温柔的笑意,没有排斥。
那一幕,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陈暮云的心脏,将他所有的伪装和侥幸撕得粉碎。剧烈的疼痛和一种近乎窒息的嫉妒,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失控地拿出手机,颤抖着手指发出了一条微信给苏念锦:“在哪?”
他期待着,哪怕只有一丝丝的,不同于普通同学的反应。
然而,回复很快来了,冷静、平淡,如同对待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询问。
念锦:“在宿舍。有事?”
她已经把“云深”彻底锁死在了“树洞”里,连同那段网络记忆一起封存。而现实中,她正在尝试接纳那个看起来“不错”的经管男,自然不会再对陈暮云投入过多的关注。
他不甘心。他跟到了她常去的自习室。果然,那个经管男就坐在她旁边,两人共用一副耳机,偶尔低声交流,气氛融洽。
陈暮云站在窗外阴暗的树影里,看着里面温暖的灯光下那和谐的一幕,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见不得光的小丑。内心经历了无数次的挣扎、自我否定和鼓气后,他最终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勇气,发出了那条邀约:
“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到篮球场这边来一下?有点事想跟你说。”
他选择了这个他心灵的港湾,他曾告诉过“树洞”不开心时就喜欢坐在这里。他想用这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向她传递他此刻的难受。这是他能做到的、最接近坦白边缘的试探。
苏念锦收到信息时,微微蹙眉。篮球场?她立刻联想到最近听说的,关于两个喜欢陈暮云的女生正为他闹矛盾的事情。
“大概,是想让我以学生干部的身份,帮忙调解或者传达什么吧。” 她理性地分析着,完全没意识到这或许是一场笨拙的求救。
她赴约了。
依旧是那个黄昏的空旷篮球场。
他落寞地坐在篮球架上。
“有什么事?”她开门见山,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静。
陈暮云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
他想问“你是不是树洞?”,想问她“为什么消失?”,想告诉她“我很难过”。但看着她那双清澈却带着明确距离感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哽住了。
“听说……最近有些关于我的传言,”
他艰难地开口,选择了最安全的,她可能预期的话题,“林薇告诉你什么了?”
“哦,那个啊,”苏念锦了然地点点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宽慰,“没有什么,就是一些小事,无非就是找个人排解心情,正好那天我在宿舍。你放心,我不会传流言。”
她的反应完美、得体,无懈可击,也……冰冷彻骨。
“听说你…你们感情怎么样?”他艰难地开口,问了一个最蠢的问题。苏念锦想起他和林薇的流言蜚语,心中冷笑。他自己身边桃花不断,却来问她?
“挺好的。”她语气更冷。”
就在这时,林薇和几个朋友恰好经过,远远地叫了一声:“暮云?”这一幕,在苏念锦看来,简直是铁证如山。她眼中最后的失望化为冷漠。陈暮云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想解释,想呐喊,但自尊和眼前这无法辩驳的“巧合”,让他哑口无言。
陈暮云所有精心准备的、试图靠近的隐晦言辞,在她理性构筑的壁垒前,撞得粉碎。
他看着她,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封锁的心,原来是如此难以开启。
他也是骄傲的。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像一个乞求者一样,在她明显已经向前走的时候,还死死拽着过去的衣角不放。
“没什么了,”他最终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你走吧。”
“不客气。”苏念锦微微颔首,“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离开,步伐没有一丝留恋。她决绝地转身,夕阳将她的影子拉长,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陈暮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仿佛也带走了他世界里最后一点光。
他尝试了所有他所能想到的,在他骄傲和理性允许范围内的方式——默默的关注、冲动的询问、笨拙的邀约、隐晦的试探……终是,一无所获。
他没能将爱宣之于口。她也没能接收到任何来自“云深”的信号。
后来,他越来越多地看到苏念锦和那个经管院的男生在一起。图书馆、食堂、校园小径……他们看起来稳定而和谐。他心中的那点不甘和痛苦,在一次次无声的目睹中,慢慢地被磨平,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无奈的释然。
“就这样吧。” 他想。
“在另一个空间,我们或许曾热烈地交集过。而在这个现实里,就让我默默地退出,不再打扰。”
他不再刻意寻找她的身影,不再关注她的消息。他将那份始于网络、终于现实的爱恋,连同那个名为“云深不知处”的ID,一起埋葬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这个过程,安静而悲壮。
两条平行线,在虚拟世界曾因奇妙的引力而短暂地、剧烈地弯曲、靠近,几乎相交。但当引力消失,它们便遵循着各自的轨迹,在现实的宇宙中,无可挽回地、越来越远地分离下去。那一场盛大的灵魂共鸣,终成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