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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暗涌与微光 ...


  •   夜色已深,蒋府书房内的烛火却仍跳动着不安的光晕。

      蒋舟云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手中反复摩挲着那枚与女儿手中极为相似的玉佩。

      这枚玉佩背面没有“桑”字,却刻着一朵精致的莲花——颜陌生前最爱的花。

      他的目光落在案头一封密函上,那是今日午后从宫中隐秘渠道送来的。信上只有一行小字:

      “旧事重提,君当慎言。保女平安,乃慰陌灵。”

      没有落款,但那熟悉的笔迹,他认得——是陛下身边最信任的老内侍所书。这是天子的警告,也是提醒。

      “爹爹还没歇息?”

      蒋舟云猛地抬头,见蒋月眠不知何时已站在书房门口。她换下了白日里的孝服,穿着一身素青色的襦裙,发间依旧只有那支素银簪子。

      烛光下,她的面容平静得可怕,那双酷似颜陌的眼睛,此刻正静静地看着他。

      “月眠...你怎么来了?”他下意识地将手中玉佩收进袖中。

      “女儿有些话,想问问父亲。”蒋月眠缓步走进书房,反手轻轻合上门扉。

      关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某种决断的宣告。

      “今日太子殿下召女儿入宫了。”她开门见山,目光紧锁父亲的脸。

      蒋舟云面色微变,“他说了什么?”

      “说了母亲与陛下的往事。”蒋月眠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说了那枚玉佩的来历。还说...他是奉陛下之命前去吊唁的。”

      她停顿了一下,向前走了两步,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坐下,“父亲,这些您都知道,对吗?”

      蒋舟云避开她的目光,喉结滚动了几下,“...知道。”

      “那您为何从不告诉女儿?”蒋月眠的语调依然平静,但袖中的手已紧握成拳,“母亲生前承受着这样的秘密,死后还要背负污名。而我,作为她的女儿,却对此一无所知。”

      “我是为你好!”蒋舟云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血丝,“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你母亲就是...”

      “我母亲就是知道得太多,所以才不得不死,对吗?”蒋月眠打断了他的话。

      书房内陷入死寂。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张同样苍白的面容。

      许久,蒋舟云颓然靠回椅背,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月眠,朝堂之事,远比你想的复杂。有些秘密,知道就意味着卷入,卷入就意味着...”

      “意味着可能像母亲一样,成为牺牲品?”蒋月眠接话道,眼中终于泛起泪光,“可是父亲,女儿已经卷入了。从太子踏入灵堂的那一刻起,从母亲将那枚玉佩留给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在这漩涡中了。”

      她站起身,走到书案前,与父亲隔案相望,“父亲若真想保护我,就不该让我在迷雾中行走。把您知道的告诉我,让我至少...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蒋舟云看着女儿眼中的坚决,那神态像极了当年的颜陌——温柔的外表下,藏着一副宁折不弯的傲骨。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你母亲...并非完全自愿赴死。”

      蒋月眠的心猛地一沉。

      “有人拿你的安危威胁她。”蒋舟云的声音沙哑不堪,“三日前,有人送来一封信,信中详述了你每日从女学回府的路线、时辰,甚至你常去的那家书肆...信上说,若她不‘以死明志’,证明蒋家绝无攀附皇室、结党营私之心,那么下一个出事的就会是你。”

      “是谁?”蒋月眠的声音在颤抖。

      “不知道。信是放在我书房门缝下的,字迹刻意扭曲,无从查起。”蒋舟云痛苦地摇头,“你母亲那晚来找我,说她已决定...她说这是唯一能同时保全蒋家和你平安的方法。”

      “所以您就同意了?”蒋月眠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我不同意!”蒋舟云猛地捶桌,眼中涌出泪水。

      “那夜我与她大吵一架,我说我可以辞官,可以带你们母女离开京城,隐姓埋名...但她不肯。她说,若我们走了,便是坐实了心虚,那些想对付蒋家的人,不会放过我们。无论逃到哪里,都逃不过...”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

      蒋月眠踉跄后退,扶住身后的书架才站稳。

      母亲竟是为了她...为了她这个女儿,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

      “她走之前那晚,在我书房坐了很久。”蒋舟云低声道,仿佛在自言自语。

      “她说她不后悔嫁给我,说这辈子最大的幸福是有你这个女儿...她还说,若她走了,让我无论如何要保护好你,不要追查,不要报仇,让你平安嫁人,平淡过一生。”

      他抬起泪眼看向女儿,“可是月眠,为父做不到...我既无法阻止她赴死,也无法阻止你去追查。我真是个无用的父亲...”

      蒋月眠看着父亲佝偻的身影,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怨,有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

      他们都是被这场阴谋裹挟的棋子,都是失去了颜陌的可怜人。

      她走到父亲身边,第一次主动握住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父亲,不是您的错。”

      蒋舟云怔怔地看着女儿。

      “母亲选择牺牲自己,是因为她爱我们。”蒋月眠的泪水终于滑落,“但我们若真的因此止步不前,苟且偷生,那才是辜负了她的牺牲。我要查,不仅是为了母亲,也是为了我们自己——若连至亲被逼死都不敢反抗,那我们余生都将活在恐惧中。”

      她擦去眼泪,目光坚定,“父亲,帮我。把您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们一起找出幕后之人。”

      蒋舟云凝视女儿许久,终于缓缓点头。

      他从袖中取出那枚莲花玉佩,“这枚玉佩,是你母亲嫁给我的那年,我亲手为她刻的。她说她喜欢莲花,因为‘出淤泥而不染’...可她终究,还是陷在了淤泥里。”

      他将玉佩放到蒋月眠手中,“另一枚,就是陛下给她的那枚,你收好。这两枚玉佩,或许...是关键。”

      “关键?”

      “你母亲临终前说了一句话,我当时不懂,现在想来...”蒋舟云压低声音,“她说:‘两玉相合,方见真章’。”

      蒋月眠心中一震,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袖中那枚蟠龙玉佩。

      两枚玉佩,一枚是丈夫所赠的莲花,一枚是旧爱所赠的蟠龙...母亲想用它们揭示什么?

      …………

      …………

      …………

      两日后,蒋月眠再次收到东宫传召。

      这一次,不是在偏殿,而是在东宫后苑的临水亭中。时值初春,池中残荷未清,月光洒在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顾景寒依旧是一身常服,只是颜色换成了更显清冷的月白。他背对着她,正往池中撒着鱼食,锦鲤在月光下翻涌争食,搅碎一池静谧。

      “臣女参见殿下。”蒋月眠在亭外行礼。

      “进来吧,不必拘礼。”顾景寒没有回头,声音比池水更凉。

      蒋月眠步入亭中,这才发现石桌上已摆好了茶具,小火炉上的水正咕嘟作响。亭内只有他们二人,连个侍从都没有。

      “坐。”顾景寒终于转过身,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她依言坐下,目光掠过他的脸。月光下,他的轮廓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朦胧。

      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初。

      “殿下召臣女来,有何吩咐?”她开门见山。

      顾景寒在她对面坐下,自顾自开始烫杯、取茶、冲泡。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显然精于此道,“吩咐谈不上,只是想与蒋小姐说说话。”

      他将一杯清茶推到她面前,“尝尝,这是江南新贡的春茶,名曰‘雨前眉’。”

      蒋月眠端起茶杯,茶汤清亮,香气幽雅。她轻抿一口,入口微苦,回味却甘醇,“好茶。”

      “茶如人生,总要苦过,才知回甘。”顾景寒也端起一杯,目光却落在她脸上,“蒋小姐这几日,想必尝尽苦楚了。”

      蒋月眠放下茶杯,“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顾景寒轻轻笑了笑,那笑意很淡,却让他整张脸柔和了许多,“孤喜欢你的直接。那孤也直言了——你父亲可告诉你,是谁逼死了你母亲?”

      她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殿下何出此言?母亲是自尽,何来‘逼死’一说?”

      “到了此刻,你还要与孤装糊涂吗?”顾景寒放下茶杯,直视她的眼睛,“你父亲书房那封威胁信,你以为是谁拦下,没让更多人看到的?”

      蒋月眠猛地抬头,“是殿下……”

      “那日吊唁,孤的人在你父亲书房外发现了可疑之人。”顾景寒淡淡道,“那人正要将一封信塞入门缝,被孤的侍卫截下。信的内容...孤已看过。”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那信...现在何处?”

      “毁了。”顾景寒平静地说,“那样的东西,留之无益。”

      “那送信之人呢?”

      “死了。”他吐出两个字,轻描淡写,“咬破了口中的毒囊。”

      蒋月眠感到一阵寒意。眼前这个男人,说起生死,竟如此平静。

      “殿下为何要帮蒋家?”她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顾景寒没有立即回答。他重新端起茶杯,看向亭外月色下的池水,良久才开口:“孤不是帮蒋家,是帮自己。”

      “此话怎讲?”

      “逼死你母亲的人,真正想对付的并非蒋家,而是东宫。”顾景寒转回目光,眼神锐利如刀,“或者说,是想通过打击蒋家,来削弱孤在朝中的势力。”

      蒋月眠蹙眉,“臣女不懂。蒋家素来中立,与东宫并无深交...”

      “正因为蒋家中立,又是清流名门,若能将你父亲打成‘攀附皇室、意图不轨’,那么作为与你母亲有旧情的父皇,以及前去吊唁的孤,都会被牵连。”顾景寒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这是朝堂上惯用的伎俩——借刀杀人,一石三鸟。”

      他站起身,走到亭边,背对着她,“蒋小姐,你以为你母亲的死只是私怨?错了。那是朝堂斗争的一步棋。而你,还有你父亲,都只是棋子。”

      蒋月眠也站了起来,“那殿下告诉臣女这些,是想让臣女成为您的棋子吗?”

      顾景寒转身,月光从他身后照来,让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中,“孤想让你成为执棋人,而非棋子。”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殿下太高看臣女了。”蒋月眠垂下眼帘,“臣女一介女流,如何能在这朝堂棋局中执棋?”

      “因为你有他们想要的东西。”顾景寒走近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或者说,是你母亲留下的东西。”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着茶香,在夜色中萦绕。

      “那枚玉佩,只是开始。”他的声音压低,只有两人能听见,“颜夫人当年从宫中带走的,不止是情谊,还有一些...不该带出来的东西。”

      蒋月眠的心跳加速,“什么东西?”

      “一些足以动摇朝局的秘密。”顾景寒的目光深邃如潭,“父皇这些年一直在找,那些想对付东宫的人也在找。现在,他们怀疑东西在你手里。”

      她想起母亲信中所说“有人欲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想起父亲转述的那句“两玉相合,方见真章”。

      “臣女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她选择继续装糊涂。

      顾景寒却笑了,这次的笑容真切了些,“你很谨慎,这很好。但谨慎有时也会误事——若你不信任孤,单凭你和你父亲,是护不住那东西的,也查不出真凶。”

      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孤给你三日考虑。三日后此时此地,告诉孤你的决定。”

      “什么决定?”

      “是继续独自在迷雾中行走,还是与孤联手,拨云见日。”顾景寒深深看了她一眼,“提醒你一句,那些人既已对你母亲下手,就不会放过你。你父亲书房外的威胁信能被拦下一次,却拦不下第二次、第三次。”

      他说完,转身欲走。

      “殿下!”蒋月眠叫住他。

      顾景寒停步,却没有回头。

      “您为何要选择臣女?”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殿下贵为太子,想要查什么,大可用自己的势力去查,何必与臣女这弱女子合作?”

      顾景寒沉默片刻,终于缓缓转身。月光下,他的神色复杂难辨。

      “因为有些门,只有特定的钥匙才能打开。”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重敲在蒋月眠心上,“而你,是那把钥匙。”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孤欠你母亲一个人情。”

      “人情?”

      “很多年前,孤生母早逝,在宫中孤苦无依时,是颜夫人几次暗中照拂。”顾景寒的语气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柔和,“她给过孤几块糕点,替孤解过两次围。这些小事,于她或许早已忘记,但于孤...”

      他没有说完,但蒋月眠懂了。

      所以他的帮助,不全是为了朝局,也有私人的感念。

      “三日后,臣女会给殿下一个答复。”她屈膝行礼。

      顾景寒点头,这次真的转身离开了。他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消失在回廊尽头。

      蒋月眠独自站在亭中,看着池中月影被游鱼搅碎,又缓缓复圆。

      两枚玉佩在她袖中,贴着肌肤,微凉。

      两玉相合,方见真章。

      母亲留下的谜题,太子的邀约,暗处的威胁...所有的线索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而她,已站在漩涡边缘。

      夜风吹过,带来初春的寒意。她拢了拢衣襟,目光却越发坚定。

      三日后……

      她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而在临水亭不远处的假山后,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退去,如同从未出现过。

      夜色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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