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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沉默的应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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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景川的话音落下,海风中便只剩下海浪周而复始的拍岸声。他那番冷静、清晰甚至堪称“坦诚”的交易条款,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包裹在“联姻”外所有温情的假象,将血淋淋的现实摊在了苏晴面前。
苏晴怔怔地站在原地,咸涩的海风裹着细沙扑打在脸上,她却浑然不觉。方才爆发的怒火和委屈,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雨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片空茫的白。
他竟然……说得如此直白。
没有虚伪的承诺,没有浪漫的幻想,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和条件清单。她需要逃离的困境,他需要的“妻子”身份,一场各取所需的公平交易。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她心上,让她无法逃避。
“报恩的方式有很多” —— 所以他选她,并非纯粹的报恩。
“陆氏很稳定” —— 所以联姻并非陆家的商业必需。
“股份不值一提” —— 所以他看中的,确实不是她身上任何有形的“价值”。
那他到底看中了她什么?难道真如他所说,仅仅是“清醒、有分寸、不麻烦”?
这个认知,比任何花言巧语都更具冲击力。它意味着,在这场关系里,她无法倚仗任何外在的东西,她唯一的筹码,竟然是她自己——是她这个人本身所具备的、被他所“需要”的特质。
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父亲攀附权贵的棋子,是陆家用来偿还人情或巩固利益的工具。可陆景川却告诉她,不,你是我精挑细选的“合作伙伴”。这种定位的转换,让她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感到被羞辱,还是该“庆幸”自己至少还拥有被“利用”的资格。
可是……“尊重”、“自由”、“耐心”。
这些词从他那样一个习惯掌控一切的男人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份量。她清楚地知道,这或许是他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诚意。比起被困在苏家,成为父亲随时可以待价而沽的商品,陆景川提供的这个“金丝笼”,至少承诺了基本的尊严和一定的空间。
她想起母亲沈清澜离开时决绝而疲惫的背影,想起父亲苏建业谄媚的嘴脸,想起继母陈婉那复杂难辨的眼神……那个家,她确实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她需要力量,需要一个新的身份,才能真正摆脱过去,主宰自己的人生。
而陆景川,无疑能提供最强大的庇护。这是一条捷径,一条危险却极具诱惑的捷径。
内心的挣扎如同海面下的暗流,汹涌澎湃。骄傲在呐喊着她不该妥协,而理智却在冰冷地分析着这是目前最优的解决方案。接受,意味着将自己置于一个强大而莫测的男人羽翼之下,未来吉凶未卜。拒绝……拒绝之后,她又该如何面对苏建业的逼迫?如何独立生存?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陆景川极有耐心地等待着,并不催促。他看着她脸上变幻的神色,从震惊、荒谬、挣扎到逐渐趋于一种认命般的冷静,知道她正在用自己的理智消化这一切。
终于,苏晴缓缓抬起头,海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重新恢复清冷和平静的眼眸,只是那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难以抹去的疲惫与苍凉。
她迎上陆景川深邃的目光,声音因为刚才的哭喊和此刻心境的剧烈波动而有些低哑,却异常清晰: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她没有再多说任何一个字。没有追问,没有讨价还价,只是用一个最简单的“好”字,接受了这份命运递过来的、不知是糖果还是毒药的合约。
这个回答,似乎也在陆景川的意料之中。他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像是欣赏,又像是某种尘埃落定的满意。
“上车吧,”他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沉稳,“我送你回去。”
他转身,为她拉开车门。
苏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广阔而深沉的大海,然后深吸一口气,像是将所有的犹豫和不安都暂时封存,低头钻进了车厢。
车子再次驶上归途。来时的心潮澎湃,已化为一片死寂的平静。苏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仿佛疲惫到了极点。
一场改变她人生轨迹的交易,就在这片海浪声中,悄然落定。未来的路布满迷雾,但至少在这一刻,她为自己选择了一个看似有希望的出口。
车子平稳地驶回苏家别墅附近,在离大门尚有段距离的林荫道旁缓缓停下。陆景川并未立刻解锁车门,而是侧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副驾驶座上始终沉默的苏晴。
车厢内短暂的寂静被他的声音打破,语调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决断力:
“婚礼定在下个月初。在这之前,你需要搬过来。”
苏晴的心猛地一揪,倏然抬头看他。
“给你三天时间处理琐事。三天后,下周一上午十点,我来接你。”他的安排精准得令人窒息。
“至于婚礼的所有事宜,我会安排人负责,你不必操心。”他继续说道,随即话锋微转,“只有婚纱和婚纱照,我必须亲自带你去选。”
交代完这些,他并未结束谈话,而是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一个不带任何暧昧、纯粹是索要物品的姿态,语气自然得不容拒绝:“你的手机。”
苏晴一怔,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口袋,略微迟疑地,将手机递了过去。
陆景川接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按,输入了一串号码,随即拨通了自己的电话,直到他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才挂断并保存好。他将手机递还给她,屏幕上是新联系人“陆景川”三个字,下面正是那串刚输入的数字。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存好了。有任何问题,随时打给我。”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锐利的线条不易察觉地柔和了几分,语气里强势依旧,却悄然掺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叹息的温和,仿佛在纠正她可能有的任何疏离念头,也像是在做一个郑重的承诺:“任何时候都可以。找我,永远不会是麻烦,所以,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苏晴握着仍带他指尖余温的手机,清晰地感觉到,这句看似命令的话语里,包裹着一种奇特的、让她心弦微颤的肯定与回护。
陆景川说完,便伸手解开了车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车厢内格外清晰。但他并未就此让苏晴独自下车,而是率先推门下车,绕过车头,亲手为苏晴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这个举动带着一种旧式的绅士风度,更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她由他护送。
苏晴迟疑了一瞬,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只能低头下车。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她竟有些恍惚。
早已听到车声、等候在别墅门口的苏建业,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陆总!辛苦您送小女回来,快请屋里坐!”他的目光急切地在陆景川和苏晴之间逡巡,试图解读出任何信息。
陆景川并未移步,只是站在原地,身形挺拔,目光平静地看向苏建业,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直接切断了任何寒暄的可能:
“不必了。只是送晴晴回来。”他微微一顿,视线扫过苏建业那充满期待的脸,抛下了那句足以让苏建业狂喜的重磅消息,“我和晴晴已经商量好,婚礼前她搬到我那里住。下周一上午十点,我来接她。”
他的用词是“商量好”,而非“我决定”,这微妙的措辞,在苏建业听来,简直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意味着女儿“深得陆总欢心”。而“派人来接”而非亲自来,也恰到好处地保持了距离和上位者的姿态。
苏建业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控制不住地迸发出巨大的狂喜,连声道:“好!好!应该的!早点过去适应适应也好!晴晴能得陆总您如此照顾,真是她天大的福气!”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仿佛已经看到了苏家光辉灿烂的未来。
陆景川不再看他,而是转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晴。当着苏建业的面,他微微俯身,靠近她,声音压低了些许,却足以让旁边的苏建业听清,那语气里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承诺,和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深意:
“好好休息就行。”他的目光沉静地看进她眼底,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能抚平一切焦躁的稳定力量,“现在你有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对苏建业微一颔首,便转身利落地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车子没有丝毫迟疑,平稳地驶离,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
自始至终,他没有给苏建业更多攀谈的机会,完美掌控了整个节奏。
苏晴站在原地,看着那消失的车影,手心里仿佛还残留着手机上的余温,耳边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叫陆景川的男人,将以一种她无法抗拒的方式,彻底介入她的生活,并将她从那令人窒息的泥潭中,强行带离。
苏建业还在身边兴奋地絮叨着什么,但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茫然、解脱和隐约不安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缓缓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