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山间晨雾

6、俩人独处

　　午餐结束后，众人行至餐厅门口。初夏午后三四点的阳光，已褪去了正午的毒辣，变得斜长而明亮，带着一种慵懒的暖意，透过餐厅门口的遮阳棚洒下斑驳的光影。但这份暖意，却丝毫化不开苏晴心头的滞闷。
　　苏建业正满脸堆笑地拉着陆弘远的手，热络地说着告别的话，话语里满是感激和对未来的憧憬。陈婉也在一旁陪着笑脸。
　　陆景川并未加入这场寒暄。他目光掠过众人，径直走到微微落后一步、刻意与这热闹保持着距离的苏晴身边。
　　在苏建业略显诧异和探究的目光注视下，他极其自然地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稳：
　　“我送你回去。”他略作停顿，目光落在苏晴骤然绷紧的侧脸上，补充了一个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理由，“有些关于婚礼的具体细节，需要和你单独确认一下。”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天衣无缝。苏建业到了嘴边的“哪敢劳烦陆总”立刻咽了回去，转而化作更深的谄媚：“应该的应该的！晴晴，路上好好跟陆总……跟景川商量！”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想将女儿推过去。
　　陈婉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苏晴的心猛地一沉。单独确认？她和他之间，有什么细节是需要“确认”的？连“结婚”这件事本身，都不曾有人问过她一句意见，现在却要来和她“确认细节”？这分明是一个将她带离现场的、冠冕堂皇的借口。众目睽睽之下，她甚至连一个合理的推拒理由都找不到。
　　她抬眸，对上陆景川的视线。他深邃的眼眸里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仿佛早已看穿她看穿了这借口，却依然从容地等待着她的回应。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在那无声的压迫下，只化作一个几不可闻的：“……好。”
　　陆景川几不可察地微一颔首，算是与双方父母道别，便转身引路。他的车早已悄无声息地滑到门前等候。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目光沉静地看向她。
　　苏晴迟疑了一瞬，感受到身后父亲那灼热得几乎要将她背影点燃的视线，终是微微低头，坐进了车内。车门关上，瞬间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目光隔绝开来。
　　车内弥漫着清冽的木质香，与陆景川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稀薄而粘稠。
　　陆景川坐进驾驶座，利落地系好安全带，启动车辆。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他专注地看着前方，侧脸线条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下显得格外冷峻。
　　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车厢内蔓延。苏晴紧绷着身体，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灯影上，内心却如擂鼓般狂响。他到底要说什么？做什么？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沉默逼得喘不过气时，陆景川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却并非她预想中的关于“婚礼细节”的问话。
　　“刚才没吃饱？”他的视线依旧看着前方，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我看你几乎没动筷子。”
　　苏晴猛地一怔，完全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他，只看到一个轮廓分明的侧影。
　　“还是说，”他继续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和我吃饭，让你这么食不下咽？”
　　他顿了顿，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侧过头，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她紧绷的侧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调侃：
　　“看来是有点紧张？没关系，以后我们天天一起吃饭，总会习惯的。”
　　“天天一起吃饭”。
　　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晴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它用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将她试图逃避的未来，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
　　苏晴猛地攥紧了指尖，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愤怒交织着涌上心头。她倏地转头看向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却只对上一双深邃如海、看不出情绪的眼眸。
　　陆景川已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神态平静地驾着车，驶离了繁华的市区。窗外的街景渐渐稀疏，行道树的影子被午后的阳光拉得斜长，取而代之的是开阔的天空和远处传来的、愈来愈清晰的、带着咸腥气息的海浪声。
　　他不再说话，仿佛刚才那句搅乱她心绪的话，只是随口的闲聊。
　　而这句“天天一起吃饭”，却成了压垮苏晴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的委屈、不甘和被人摆布的愤怒，在这一刻累积到了顶点。
　　当车最终在一片僻静无人的海岸观景台停下时，苏晴压抑了近两天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了……

　　他刚停稳车，苏晴便猛地推开车门，几乎是踉跄着冲了下去。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散了她强撑的镇定。
　　陆景川不疾不徐地跟下车，靠在车头，默默地点燃了一支烟，他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像一头极具耐心的猎豹，等待着他的猎物宣泄完所有的惊慌与愤怒。
　　“为什么？！”苏晴猛地转过身，声音在海风中带着颤抖的哭腔，眼泪终于决堤，“陆景川，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将所有委屈、愤怒和不解尽数倾泻而出：
　　“我们根本不熟！这太荒唐了！对你来说这只是一场商业联姻，一场交易，对不对？你用我来报恩，还是用我来稳定和你父母的关系？你看中了苏家什么？你看中了我妈留下的那点股份，是不是？！你说啊！”
　　陆景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目光穿过烟雾，落在她泪流满面的脸上，直到她因为激动而微微喘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呜咽。
　　待她稍微平静，他才将烟蒂摁灭，一步步朝她走去，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角，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海浪声：
　　待她急促的喘息稍平，他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冷静得像是在审视一个终于暴露核心的问题：“说完了？那现在，听我说。”
　　“第一，报恩的方式有很多，我不需要赌上自己的婚姻。第二，陆氏很稳定，不需要靠联姻来巩固。第三，至于你母亲的股份，在你手里或许有价值，但在我眼里，不值一提。而且那是你他留给你的底气，陆家不会、也不需要动这份心思。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些。”
　　“苏晴，让我们把这件事看得简单些。”
　　“你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彻底离开那个让你窒息的家。而我，”他微微停顿，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恰好需要一个妻子，一个像你这样——清醒、有分寸、且不会带来额外麻烦的妻子。这远比应付外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要省心得多。”
　　他的话语直白得近乎冷酷，却奇异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坦诚。
　　“这是一场交易，但绝对是公平的。我能给你的，是一个合法的身份和陆家的庇护，让你名正言顺地摆脱过去。作为回报，我需要你扮演好‘陆太太’这个角色，应付一些必要的场合。”
　　他向前微倾，目光锐利地看进她带着惊愕与挣扎的眼底，声音低沉了几分，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向你保证，在这段关系里，你会得到应有的尊重和自由。至于感情……我们可以慢慢来。我对你，有足够的耐心，也相信自己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