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山间晨雾

5、两家见面

　　包间内，流光溢彩的水晶灯下，气氛微妙。
　　苏建业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浅色亚麻西装，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略带谦卑的笑容。他早早便到了，此刻正略显局促地坐在主位一侧。陈婉坐在他身边，穿着一身藕粉色改良旗袍，努力想展现出女主人的优雅，但微微紧绷的嘴角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苏晴坐在苏建业另一侧，与这过分正式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她选了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及膝连衣裙，颈间一条纤细的铂金项链是母亲沈清澜送的成年礼。她微垂着眼，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门被轻声推开，服务生躬身引路，陆家的长辈到了。
　　陆父陆弘远身着中式立领上衣，气质儒雅沉稳，目光睿智而平和。陆母林静舒则是一身香云纱旗袍，雍容贵气中透着精明与优雅。两人一进来，目光便自然地扫过全场。
　　苏建业立刻起身，脸上堆满热情甚至带点谄媚的笑容迎上前：“陆董，陆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
　　陆弘远与他礼节性地一握，神色淡然：“苏总，久等了。”语气客气而疏离。
　　林静舒则只是微微颔首，目光越过苏建业，直接落在了他身后站起身的苏晴身上。她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喜爱。
　　“这位就是晴晴吧？”林静舒绕过还想寒暄的苏建业，径直走到苏晴面前，亲切地拉起她的手，“好孩子，快坐下。常听你母亲提起你，今天一见，果然比她描述的还要灵气。”她完全无视了站在苏建业身旁、正准备开口打招呼的陈婉。
　　陈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尴尬得无地自容。苏建业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只能强笑着打圆场：“是是是，陆夫人，这就是小女苏晴。晴晴，快叫叔叔阿姨。”
　　苏晴抬起眼，乖巧地轻声问候：“陆叔叔好，陆阿姨好。”
　　“好好，真乖。”林静舒笑着应道，拉着苏晴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位置上。陆弘远也对苏晴温和地点了点头。
　　席间，苏建业极力寻找话题，从宏观经济谈到行业发展，试图展现自己的见识。陆弘远只是偶尔淡淡应和一句。林静舒则基本不接苏建业的话茬，只顾着温和地与苏晴低声交谈，问她的学业、爱好，眼神中满是欣赏。
　　苏晴虽然话不多，但回答得体，举止落落大方，那份天然的清冷气质和良好的教养，让陆家父母越发满意。
　　苏晴虽然话不多，但回答得体，举止落落大方，那份天然的清冷气质和良好的教养，让陆家父母越发满意。
　　服务生适时地递上菜单。苏建业接过一本，立刻转手恭敬地递给林静舒：“林夫人，您看吃点什么？” 另一本则递给了陆弘远。
　　林静舒优雅地接过，并未翻看，而是直接侧身温和地询问身边的苏晴：“晴晴，有没有什么忌口或者特别想吃的？阿姨先帮你点。” 她的态度自然亲切，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却将苏晴放在了首位。
　　苏晴微微一怔，对这种过分的关照有些不适，但仍是礼貌地轻声回答：“谢谢阿姨，我都可以，没有忌口。”
　　“正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要均衡。” 林静舒了然地笑了笑，不再勉强，转而熟练地点了几道清淡可口、营养丰富的菜式，显然考虑了年轻人的口味，又特意为陆弘远点了他偏好的养生汤羹，最后合上菜单对服务生温声道：“先这些，有需要我们再叫你。” 整个过程从容不迫，既照顾到了苏晴，也未曾怠慢丈夫，女主人的风范尽显。
　　苏建业见状，脸上堆笑，连忙附和：“林夫人点得周到！” 陈婉在一旁插不上话，只能维持着僵硬的笑容。
　　菜已上齐，主角却仍未到场。苏建业有些坐立不安，试探着问：“陆总，景川他……是路上堵车了吗？”
　　林静舒语气平常：“公司临时有个紧急会议，景川处理完就过来。我们吃我们的，不用等他。”
　　正说着，包间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陆景川显然是匆匆赶来，眉宇间带着一丝未散尽的锐利。他的到来，让整个包间的空气为之一滞。
　　“抱歉，父亲，母亲，苏伯父，我来晚了。”他的声音低沉，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了苏晴身上。
　　林静舒笑着招呼儿子：“没关系，工作要紧，快坐下。”
　　陆景川迈步走进来，极其自然地拉开了苏晴身旁的椅子坐下。这个举动，让苏建业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狂喜之色。
　　他坐稳后，目光掠过餐桌，最后落在那盅招牌养生汤上，随即极其自然地伸手端过了苏晴面前那只小巧的青瓷汤碗，为她盛了些汤，轻轻放回她面前。
　　“这家的炖汤很正宗，尝尝看。”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语气平常得像是在介绍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接着，他又很自然地用公筷夹了一块清淡的蒸鱼，放入苏晴碟中。“这道蒸鱼也不错，口感鲜嫩。”
　　这突如其来又仿佛理所当然的亲昵举动，让苏晴微微一怔，握着筷子的指尖下意识地收紧。她完全没料到陆景川会有此一举，一种陌生的、被人过度关照的尴尬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飞快地抬眸看了陆景川一眼，对上他平静无波却深邃得看不出情绪的目光，又立刻垂下了眼睫，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匆匆说了一句：“……谢谢。”
　　她没有动汤勺，也没有动筷子，只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仿佛这样就能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安全的距离。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因这微妙的气氛而变得粘稠起来。
　　父亲苏建业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喜若狂，继母陈婉的表情复杂难辨，而陆家父母，林静舒阿姨眼中是了然的温和笑意，陆弘远也只是平静地看着。所有这些或明或暗的视线，都让她如坐针毡。
　　陆景川将她瞬间的僵硬和闪避的眼神尽收眼底，却并不在意。而后极为自然地转向其他人，加入了谈话，将刚才那片刻的微妙波澜轻轻揭过。
　　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陈婉，端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她看着陆景川，那个年轻、英俊、气场强大的男人，正对着苏晴展现出一种自然而然的占有欲和呵护。再看一眼身边虽精心打扮却难掩中年疲态、在陆家面前尽显谄媚的苏建业，一股强烈的不甘和酸涩猛地涌上心头。
　　她忽然想起自己刚大学毕业时，也曾幻想过嫁一个像陆景川这样，自身优秀、家世顶尖、无需看任何人脸色的男人。可最终，她却选择了苏建业——一个需要她费尽心机、伏低做小才能攀附上陆家的男人。如今，苏晴这个她曾经看不上眼的“继女”，却如此轻易地就被推到了那个她曾经渴望的位置旁边。陆景川的一个眼神、一个举动，都透着真正的底气与从容，那是苏建业无论如何伪装都达不到的层次。
　　这个认知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陈婉的心里。她迅速垂下眼，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有对陆景川那份耀眼资本的隐秘向往，有对苏建业“不争气”的厌弃，但更多的，是对苏晴那份“好运道”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嫉妒。
　　几道主菜用过，服务生撤下大盘，换上了精致的餐后甜点与清茶。陆弘远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姿态闲适，却让整个餐桌的气氛不自觉地为之一肃。他知道，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坐在对面的苏建业，语气沉稳如常，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苏总，今天请你们一家过来，主要是为一件事。”
　　苏建业的心猛地一跳，脸上谄媚的笑容立刻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上了几分受宠若惊的惶恐，他连忙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陆董，您太客气了！”他顿在这里，后半句客套话仿佛卡在了喉咙里，只是眼巴巴地望着陆弘远，等待着他宣布那个足以改变苏家命运的消息。
　　陆弘远将他这副模样尽收眼底，并未在意，只是微微颔首，视线转向一旁的苏晴，目光温和了些许：“是关于景川和晴晴的婚事。”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婚事”这两个字被如此明确、正式地在餐桌上提起，还是像一块巨石投入苏心。苏晴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她倏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陆弘远。
　　“晴晴这孩子，我们夫妻二人是打心眼里喜欢。” 林静舒适时地接话，声音温柔却充满力量，她含笑看着苏晴，目光中带着一种透过她看向故人的温和与赞赏，“尤其是这份沉静的气度，看人时的眼神，真是像极了她妈妈。清澜她，聪慧果敢，心地光明，是我为数不多打心底敬佩的女性。”
　　话音未落，一阵轻微的瓷器磕碰声响起。
　　是陈婉失手碰倒了手边的水杯，尽管她立刻扶住，但溅出的水渍已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她的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嘴唇微微哆嗦着，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膝盖上的餐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林静舒这看似随口的称赞，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她最心虚、最不堪的痛处——那个她靠不正当手段取代了的、却永远无法企及的原配夫人。这当众的、毫不掩饰的敬佩，无异于一场对她这个继任者公开的、无声的羞辱和否定。
　　林静舒仿佛全然未觉那细微的动静和陈婉骤变的脸色，目光依旧温和地落在苏晴身上片刻，才优雅地端起面前的茶杯，浅浅呷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
　　她放下茶杯，视线终于转向脸色尚存一丝尴尬的苏建业，脸上依旧是那无可挑剔的、端庄得体的微笑，仿佛刚才那段引发波澜的话只是席间一段再自然不过的闲聊。她极其自然地将话题引回核心，语气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导向性：
　　“所以，景川呢，年纪也不小了，身边一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我们看着晴晴，是越看越喜欢。我们想着，若是他们两个年轻人合得来，不如就把事情定下来。陆家绝不会亏待晴晴。”她目光扫过苏建业夫妇，语气温和地征询，却已然将“订婚”作为默认选项提出，“你们看……是先正式订个婚，把名分定下来，让孩子们多相处看看，还是……”
　　“订婚好！先订婚好！显得郑重！” 苏建业激动得声音发颤，迫不及待地接口，“一切都听您和陆董的安排！” 他兴奋得满面红光。
　　陈婉也赶紧挤出生硬的笑容附和：“是啊！先订婚处处看，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嘛！” 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苏晴身上，等待着她的反应。她看着父亲那副狂喜的嘴脸，看着继母虚伪的笑容，一种巨大的屈辱感瞬间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清晰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直接结婚。”
　　陆景川放下茶杯，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这句话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苏晴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倏然转头看向他，撞进了一双深邃而笃定的眼眸里。
　　苏建业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狂喜之色：“好！直接结婚好！”
　　林静舒与陆弘远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温和笑意。陆弘远微微颔首，沉稳开口：“既然景川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定吧。”
　　婚事，就在苏晴这个当事人几乎失语的状态下，被陆景川一言定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