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街33号》夏雨莹

48、农场里的访客

　　当沈乔尔获准出院时，已是新的一年。

　　他里外穿着三层衣物，戴着杰米娅亲自织的厚毛线帽子。一头黑发已被修剪得整齐，但针织帽恰好遮住了他额角因治疗而留下的细密疤痕。即便如此，他那身被极度低温摧残过的神经系统，对寒冷还是异常敏感。但他硬是没表露出来半分，拒绝了轮椅，步伐很慢但很稳。

　　阳光虽不猛烈，却带着久违的温暖，洒在他身上。

　　“乔尔，再走慢一点。”罗曼叔叔缓步走在他身边，声音沙哑，手里紧紧抱着一个装满应急针剂的恒温容器。

　　“我没事，姑父。”

　　大家都在怕他着凉，但他此刻最挂念的就是，孤零零躺在冰冷无菌室里的女孩。

　　可好在，她以这种半透明的方式，被他留在了身边。

　　此时，她的嗓音清脆如风铃：「乔尔，快把围巾拉高一点！你每次撒谎说没事的时候，呼吸频率都会加快！」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将围巾又往上拉了拉。

　　“别逞强，乔尔。”博恩的声音严肃，他走到自己的面包车旁，为沈乔尔拉开后座车门，“我来开车，丹尼的速度太快，你身体受不了加速度的冲击。”

　　沈乔尔慢吞吞地坐在车里，闭眼待那阵眩晕过去。

　　他微蹙着眉，没有感应到那抹凉凉的淡蓝身影，心里一阵不安。他睁开眼，转过脸……果然，在后备箱的角落发现了她。

　　“怎么离那么远？来坐这里。”沈乔尔轻轻拍了拍后座中间的位置，坐在身侧的罗曼随即笑了笑。

　　“艾丽丝在哪儿？”罗曼面容慈祥，眼里带着笑意，“是不是不开心了，因为我们大家又看不到她了。”

　　沈乔尔摇摇头，把那枚贴片贴到耳后，把声波仪放到了座位中间。

　　她少女般细嫩的声音立即回响在车厢内。

　　「我就喜欢坐这儿，怎么了？」她撅着嘴，「这里宽敞，还有一条被‘某人’拒绝的毯子，盖在身上很暖和。我坐在哪都一样，反正‘某人’也不听话。」她刻意加重了‘某人’这两字。

　　“已经开始了，”坐在副驾的丹尼一脸坏笑，博恩也没忍住笑出声，“看来往后老大的日子可不好过……”

　　“姑父，把毯子递给我。”沈乔尔皱眉看着车后那个暗自发笑的女孩，“过来……我会如你所愿。”

　　于是，沈乔尔裹着厚厚的毯子在后座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身边自在地坐着不断散发着凉意的半透明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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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包车缓缓驶入金石鸵鸟农场。主屋的重建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那两层半的木屋已经基本成型，似乎比以前要大很多。卢卡已经在现场指挥，看到沈乔尔回来，他快步迎上前。

　　“乔尔，你回来了！身体怎么样？”卢卡上前想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却被沈乔尔抬手制止。

　　“没事了。”沈乔尔言简意赅，实在不习惯这种肢体接触。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被清理过的废墟上。这要是以往的体魄，他一定会……

　　杰米娅走过来，眼眶泛红，紧紧拥住他。

　　这次沈乔尔没有躲闪。

　　“好孩子，欢迎回家。路上有没有难受？”

　　他摇摇头，有些无奈地拍了拍杰米娅：“好了，姑母……我快散架了。”

　　这份温馨，驱散了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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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乔尔被安置在一处板房里休息。罗曼叔叔正忙着和工人们讨论主屋的重建图纸。

　　「乔尔，快让大家帮我把房间布置一下！」艾丝的声音带着兴奋，从声波仪里传出，「我以前房间的窗帘是淡绿色的，我要去和杰米娅阿姨说一声。」

　　沈乔尔正靠在床头，丹尼小心翼翼地帮他调整好枕头。

　　“艾丝，别闹了。”沈乔尔闭着眼，稍微有点喘，“这只是临时搭建的板房，不需要那么费事。”

　　「我看你就是想打发我……」艾丝的声音带着不满。

　　沈乔尔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丹尼。

　　“嫂子别生气了，我这就去说。你先四处去看看环境…看看哪里还不满意…”丹尼转头对沈乔尔眨眨眼，“嫂子你在哪个方位？”

　　沈乔尔把毛毯拢紧了一些：“她穿墙……跑到外面了……”

　　“老大，以前嫂子也是这么……闹腾吗？”丹尼忍着笑意。这俩人，还真是互补。

　　沈乔尔点点头：“十年了，她的意识一直被锁在那个年龄段。我只庆幸……能再次听到她。”

　　他随即咳了咳，试图压下周身挥之不去的寒意。

　　“嗯，明白……老大，那你先睡一下，我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看他脸色有些不好，丹尼关切地说道。

　　“好，辛苦了。”沈乔尔点点头。

　　他靠着床头，终于在疲劳中沉睡去。

　　*

　　他醒来时，已是下午时分。

　　“老大，这是阿姨为你准备的衣服，有客人来了。”丹尼轻手轻脚地推着轮椅进来，手里拿着一套熨烫整齐的休闲服。

　　沈乔尔挣扎着起身，感到体内的沉重感减轻了许多。艾丝似乎是跑累了，趴在床尾也睡着了。

　　许是回到本体补充能量了……沈乔尔暗自想着。

　　“凯文探长带着家人来了，他们来吃晚餐。”丹尼的声音压得很低。

　　沈乔尔一怔。他把衣服换了，将轮椅推到一边，在丹尼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客厅。

　　客厅里，罗曼叔叔和杰米娅阿姨正热情地招呼着客人。

　　凯文探长比起上次见时更显疲惫。他身后跟着一位同样憔悴但穿着十分讲究的中年女士。她是凯文的夫人。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她穿着一件漂亮的红色绒衣，一头乌黑长卷发。虽然双腿无力地垂着，但那双大大的眼睛却格外有神，像一个精致的娃娃。

　　“乔尔。”凯文走上前，拍拍他臂膀，“看到你气色好了很多，我很开心。”

　　“探长，请坐。”沈乔尔颔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我这次来，还帮你把一些设备带来了，符合你新身份的设备……”凯文罕见地冲他挤了一下眼睛，声音温缓，“协助警队办案的时候，记得戴上。”

　　凯文从文件包里取出沈乔尔崭新的警证，还有加密手机、耳麦和微型摄像头等整套设备。这些物品象征着他正式重回警署系统，哪怕是以一种非传统的顾问身份。

　　沈乔尔的心跳很缓慢，胸腔里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他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

　　他接过那有些沉重的物件，指腹摩挲着警证上自己半年前的照片。那双充满热血和魄力的眼睛，此刻在照片里显得如此遥远。他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没有让手抖得过于明显，将所有的物品收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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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米娅端来几杯茶水和果盘：“大家请见谅啊……这里有些简陋，但家具都是新的。大家别客气，先吃水果，晚饭还在做，一会就好了。”

　　博恩和罗曼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空气里渐渐浮起香浓的气味。这是沈乔尔怀念已久的家乡菜的味道。

　　凯文的女儿莉莉，此刻正好奇地四处张望。

　　「哇！乔尔，你看，那个小妹妹好可爱啊！」艾丝的声音在沈乔尔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兴奋。艾丝此刻正飘在沈乔尔身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小客人。

　　沈乔尔下意识地微微侧头，用眼神示意艾丝保持距离。

　　就在这时，莉莉突然停住了四处游移的目光。她碧绿色的眼睛猛地睁大，直直地看向左侧，露出一个惊奇而灿烂的笑容。

　　她伸出手指，指着她身边的空气，声音清脆甜美：

　　“爸爸！这个姐姐的裙子是蓝色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好漂亮！她好像童话里的公主！”

　　全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