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街33号》夏雨莹

41、因为你是沈乔尔

　　“带上她。”

　　凯文弯腰想要帮忙，丹尼却已经先一步弯下腰，轻轻抱起了那个年轻女子。

　　当丹尼托起她的那一刻，心里猛地一酸。

　　太轻了。

　　她轻得简直像片落叶，几乎只剩下一把硌手的骨头。

　　很难想象，刚才就是这样一具躯壳，在某种邪恶科技的驱动下，差点把他们全杀死。

　　“小心点。”凯文的声音难得的轻柔，“别碰坏了她。”

　　雨势依然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

　　夜已经很深了。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泥泞的卸货区。

　　来到SUV后方，凯文打开后备箱，将里面原本堆放的杂物清理出一块空地。

　　他翻了翻角落，拽出一条深灰色的毛毯——那是丹尼为沈乔尔备着的。

　　“用这个吧。”

　　凯文抖开毛毯，小心翼翼地将女孩冰冷的身体包裹起来。

　　借着尾灯惨淡的红光，凯文伸出满是雨水和铁锈的大手，轻轻替女孩抹去了额头沾染的一块污泥。

　　“丹尼，”凯文的声音低沉，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回去以后，仔细查一下三年前到现在的失踪人口数据库。”

　　“查她吗？”丹尼把她放平稳，动作顿了一下，“可探长……您在来的路上不是说过，她是系统里的‘幽灵’……”

　　“你这小子记性还不错……对，我是说过。数字档案可以删除，名字可以注销，但有些东西是他们抹不掉的。”凯文叹了口气，目光温柔得像是在看自己的女儿：“DNA抹不掉。”

　　“只要她的父母还活着，只要他们曾经报过警、录入过亲属DNA样本，库里就会有记录。”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

　　“看这年纪，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她一定有挂念她的家人。”凯文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做个全套的生物信息比对。如果能确认身份，等案子结了……至少让她的家人能领她回家，哪怕只是骨灰。这是我们作为警察最后能为她做的。”

　　丹尼看着凯文坚定的眼神，鼻尖一阵发酸。

　　“明白了，探长。”丹尼用力点了点头，“回去我就提取样本，我会把这也列为优先事项。”

　　“走吧，去奥森那里。希望那边的消息，能比我们这里好一点。”凯文深叹一声，踏入车内。

　　*

　　一小时后，地下研究所。

　　当凯文和丹尼冲进隐蔽入口时，迎接他们的不是往日的死寂，而是急救区域刺耳的警报声和纷乱的脚步声。

　　几名身穿防护服的实验助理匆匆迎了上来，接过那个裹尸的毛毯，跑向冷冻室。

　　罗曼站在隔离门门口，手里紧攥着一份实时监控报表。这位平日里儒雅稳重的药物科学家，此刻却满眼血丝，头发凌乱。他看起来不再是那个从容的学者，更像个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普通老人。

　　“罗曼！”凯文大步走过去，声音急切，“乔尔他怎么样了？”

　　罗曼看了一眼浑身湿透、满身污迹的凯文和丹尼，喉咙艰难地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厉害：

　　“低温体外循环机已经连上了……我们正在尝试把他的核心体温降到28度以下，通过极度抑制脑代谢，来强行让克里恩的意识体休眠。”

　　罗曼深吸了一口气：“这本来是心脏停跳手术才会用的手段。但克里恩是个高耗能的疯子，只有切断高级供能，让大脑回到原始的生存本能，乔尔的潜意识才能把那个入侵者挤出去。”

　　“但这太危险了。”罗曼摘下眼镜，颤抖着擦了擦眼角，“这相当于让他一直处于濒死状态。虽然我已经给他注射了改良版的‘鸵鸟抗体’提取液护住他的心肺，防止脏器衰竭……”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而悲凉地看着凯文：

　　“但这会对他的神经系统造成永久性的损伤。他刚受了那么重的伤，底子本来就薄……这么一折腾，免疫系统和体温调节中枢可能彻底垮了。就算能醒过来，以后恐怕稍微着点凉都要进医院……他姑母要是知道我把她唯一的侄子搞成了这样……”

　　老人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说不下去了。

　　凯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了冰窟。

　　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凯文大步流星地穿过走廊，冲向尽头的重症观察室。

　　丹尼紧紧抱着那个装满罪证的背包，跟在身后，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这就是代价。

　　为了真相，为了正义，为了爱……沈乔尔把自己献祭了。

　　透过厚重的单向隔音玻璃，里面的景象让这两个刚在枪林弹雨中面不改色的硬汉，瞬间红了眼眶。

　　……

　　光线惨白得刺眼。

　　那个平日里总是裹在黑色风衣里、冷漠疏离的侦探，此刻赤裸着上身，被无数根管线和束缚带死死固定在金属台面的正中央。

　　为了连接高精度的脑波探测设备，沈乔尔那头略长的黑发被剃成贴着头皮的青涩板寸。失去了发丝的遮挡，那张脸完全暴露在强光之下。他瘦得惊人，脸颊微微凹陷，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甚至能清晰地看见眼下淡青色的血管。高挺的鼻梁，深邃冷冽的眉骨，以及那道如同刀裁般的下颌线，在惨白的灯光下勾勒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美感。

　　颜色各异的管线布满他单薄的胸膛。暗红色的血液被抽出，经过充满冰块的循环机冷却后再输回体内。而罗曼研发的那些蓝色药液和抗体，正顺着另一组管子，源源不断地泵入。

　　“核心体温29度……还在降！脑皮层活跃度下降！”

　　扬声器里传出奥森博士焦急的吼声：“稳住！可别让心跳停了！克里恩还在挣扎！”

　　突然，冰冷的台面上，沈乔尔的身体猛地弓起——

　　那是身体在极度低温和缺氧错觉下的本能挣扎。即使是在缓和药物的作用下，那股源自骨髓的寒冷依然让他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他的双手紧紧握拳，仿佛置身于万年冰窟之中，手背上的输液管因为静脉塌陷而回了血。

　　那一刻，他在遭受着一种名为“活着”的酷刑。

　　凯文把满是老茧的大手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指尖都在颤抖。

　　他看着那个被剪了头发、插满管子、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心疼得像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这孩子毁了。

　　哪怕救回来，这具身体也已经被摧残得千疮百孔。那个曾经还能在案发现场攀爬狂奔、还能稳稳举枪的沈乔尔，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你这傻小子……”凯文低声喃喃，声音哽咽，“为了寻找真相……把命都搭进去了，值得吗？”

　　*

　　“滴——滴——滴——”

　　监护仪原本急促刺耳的报警声，随着体温的持续下降，慢慢变得迟缓而低沉。

　　屏幕上，那两条疯狂纠缠、几乎要冲破边框的脑波曲线，终于有一条彻底平息了下去。而另一条代表沈乔尔本我意识的曲线，虽然微弱得游丝一般，但依然在顽强地跳动。

　　“克里恩的信号消失了。”

　　奥森的声音带着一丝虚脱的颤抖，通过扬声器传了出来，“核心体温27.5度。代谢降至最低。我们……把他留住了。”

　　手术室里，所有医护人员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

　　玻璃窗外，罗曼看着那个终于安静沉睡的侄子，捂着脸，顺着墙壁慢慢滑坐到了地上。

　　沈乔尔不动了。

　　他的眉毛和睫毛上，凝结了一层淡淡的白霜。脸上也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惊的青紫色。

　　在那惨白的灯光下，他不再像是一个令罪犯闻风丧胆的侦探。

　　他就像是一只折翼的孤鸟，被永久地困在了严冬里。

　　“值得吗？”

　　凯文看着那张脸，自问自答，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值得。因为你是沈乔尔。”

　　老探长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从丹尼怀里拽过那个沉甸甸的背包。他将它高高举起，隔着玻璃，正对着里面那个被冰封的年轻人。

　　“听到了吗，小子？你让大家帮你查的，都在这儿了。”

　　凯文的声音有些哽咽，但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柔与力量：

　　“任务完成了，乔尔。诺维的案子，你也做得很完美。作为你的老师，我为你感到自豪。”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郑重：“等你醒了，这案子还得你自己来结。我会把所有的卷宗都铺在你面前，让你亲手给利奥画上那个句号。到那时候……我还有一份‘大礼’要给你。”

　　手术室外，走廊死寂。

　　丹尼蹲在地上，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发出压抑的哭声。

　　而在走廊的阴影角落里，一直像尊雕塑般僵立在那里的博恩，终于有了动静。

　　这位一直严谨理性的精英律师，从沈乔尔被推进去的那一刻起就站在这里。他亲眼目睹了奥森是如何剪掉沈乔尔的头发，也亲耳听到了沈乔尔在药物作用下依然无法抑制的呻吟。那几个小时对他来说，比在法庭上度过的任何一场恶战都要漫长、都要折磨。

　　“探长……”

　　博恩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的脸色比沈乔尔也好不到哪去。他摘下眼镜，颤抖着擦拭着上面不知何时沾上的雾气，声音干涩得像是要裂开：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为了让我们能有‘子弹’去打赢官司，到底付出了什么。”

　　凯文转过身，从丹尼怀里的背包中，取出了那个沉甸甸的硬盘盒，小心翼翼地装进自己的证物袋里。

　　“这个硬盘是刑事起诉的关键，必须由我亲自送去总局封存。”

　　说完，凯文将剩下的东西重重地塞给了博恩。

　　“但这些，归你了。”

　　凯文指着博恩怀里的背包，一字一顿地说道：“这里面是受害者名单，还有那些非人道的实验记录副本。诺维虽然被调查了，但这家‘APEX’是他们藏得最深的毒瘤。凯文负责把他们送进监狱，而你，博恩……”

　　老探长的眼神锐利如刀，直视着博恩：“你要负责让他们倾家荡产。我要看到受害者家属集体控告，看到他们的股价跌停……这些都是乔尔想看到的。你能做到吗？”

　　博恩吸了吸鼻子，重新戴上眼镜。

　　镜片遮住了他通红的眼眶，却遮不住眼底骤然燃起的怒火。

　　他紧紧抱着怀中之物，看了一眼里面奄奄一息的挚友，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放心，探长。”

　　博恩的声音不再颤抖，变得冰冷而锋利：

　　“这场仗，我替他打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