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识》愚乐水

2、第 2 章

　　姜禾改签了回临江的动车票，清早六点便从陵北站出发。早一点也好，情况突变，她措手不及，以至于整晚都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乎一夜未眠。

　　回家放了行李就直奔工作室，再次站在那扇院门前时已是上午十点，平时几乎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来工作室，就算要开会大多也定在下午。他们这个职业就是如此，生活并不规律，开会也要迁就大多数人的作息。

　　所以姜禾特意去得早一些，她想趁着人没来，先搞清楚工作室的现状。但今天有些意外，等姜禾推开门，发现另外三人竟然都已到齐，就差她了。

　　“姜禾？”苏晓棠也很意外，“你这么早的动车？”

　　“啊……”姜禾答非所问，她下意识地看向进门右侧的角落，蓝牙音箱还在那里，它是干净的，边桌……地面……也都很干净。姜禾的视线又瞟向窗外沿，此刻窗户大开，那个透明烟灰缸摆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们本来还说你要是动车来不及就不用赶着回来开会，我早上给你发微信了，你没看啊？”苏晓棠问姜禾。

　　“没来得及，”姜禾把电脑包放到工位座椅上，“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句话姜禾昨天就想问了，此刻站在办公室里问出来，姜禾自己都觉得很荒谬，她原本应该是最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人，但她现在只剩下满脑子问号。

　　“没人能联系上老板，所以顾姐就给大家开个会，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苏晓棠回答她。

　　“你出差这几天他也没联系过你吗？”程诺凑上来问姜禾。

　　姜禾摇摇头：“昨天苏晓棠通知我的时候我才知道联系不上萧老师了，我昨晚也给他打了电话，关机。”

　　被尊称一声“姐”的顾彤这时候敲了敲平时开会用的大办公桌：“来，咱们汇总一下情况。”

　　几人赶忙在桌旁找好位置。

　　“这是咱们第几天联系不上萧老师？”顾彤问。

　　三天，姜禾在心里默默回答，这是她杀/人后的第三天。

　　苏晓棠掰着手指数了数：“三天吧，我是周三联系他交稿的，当时就没回复，今天周五了。”

　　程诺回忆：“礼拜一他给我发了一版剧本，那时候还能打通电话。有谁礼拜二联系过老板吗？”

　　几人都摇头。

　　“所以如果从礼拜二算起，我们已经四天没跟他联系过了？”

　　不，就是三天，姜禾想，她是礼拜二晚上杀的人。

　　“来的路上我又给他打了电话，还是没动静。”顾彤有些头疼地说。

　　“会不会是跟秦总去北京了？”程诺提出一个新想法，“他最近不是总催秦总拉投资吗？他俩是不是一起去的？”

　　“不是，”顾彤否认，“我也问过老板，他俩没在一起，也没联系，而且秦总都回临川了，不在北京。”

　　萧远忠的编剧工作室有两个“老板”，萧远忠只是其中之一，编剧们叫“老板”时指的是萧远忠，而顾彤跟这几个年轻人不同，作为工作室的行政助理，她会尊称萧远忠一声“老师”，但在她看来，负责拉投资、发工资的制片人兼工作室合伙人秦风才是真“老板”。

　　“秦总有什么建议？”姜禾问。

　　“秦总说三天联系不上就问问家里人，但得旁敲侧击，萧老师的直系亲属只剩他老母亲了，老人家吓不得，再联系不上就报警。”

　　“他会不会在闭关啊？上次不也是一声不吭地去三亚待了一个多月吗？”

　　“他要闭关就算不联系我们也会告诉秦总，而且他礼拜一才让我找过施工队，不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施工队？”

　　除了顾彤，其他三人都表示不解。他们不坐班，自然不知道工作室的临时变化。

　　“后院那个池塘，”顾彤朝后院方向扬了扬下巴，“萧老师说太丑了，准备拆了重建，或者干脆不要池塘。”

　　“池塘旧是旧了点，但也算不上丑吧，”程诺平时还挺喜欢在后院池塘边抽烟的，“他折腾啥？而且秦总不是总说这儿‘风水好’不让乱动吗？”

　　“哎呀这里面的麻烦事儿多了去了，一时半会儿跟你们也说不清，”顾彤像是憋了一肚子委屈没处说，但她适可而止，扶了下眼镜回归正题，“总之我礼拜二刚找到人，下午包工头还来院子里看过情况。”

　　“看情况的时候老板不在？”

　　顾彤摇头：“就我在，我给秦总报了大概费用，定金都交了，打算礼拜三开工。结果现在萧老师联系不上，他要做成啥样我又不知道，只能先停下来，可惜定金还不能退。”

　　“看起来老板确实没理由玩儿失踪。”苏晓棠说。

　　“反正秦总让我给大家开这个会的意思呢，除了同步一下情况，还有就是希望大家手上的活，该干的要继续干，就算人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事儿也不能耽误，项目还要继续推进呢。”

　　“但今天是第三天联系不上，咱不是应该去报警吗？”程诺正盼着工作能因为“不可抗力”因素暂停一下，所以现在他有点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但顾彤显然不同意程诺的意见：“不能那么早报警，现在是项目关键期，秦总还在想办法拉投资呢。这边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风言风语一传出去，谁还敢投钱？你们想喝西北风啊？”

　　几人一阵沉默，确实没人想喝西北风。

　　“找人的事儿你们就别操心了，我上午会先去萧老师住处看看，要是还没人就去趟他老家，反正两个小时动车就能到，”顾彤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叮嘱，“各位大编剧好好搞创作就行。”

　　剩下三人目送顾彤走出工作室院门，平时最能找机会休养生息的程诺忍不住骂了一句：“操，‘萧扒皮’不见了，来了个‘顾扒皮’。”

　　苏晓棠被这句话逗笑，以至于她根本没察觉身旁姜禾的焦虑，反而第一时间问她：“中午吃啥去？”

　　但姜禾显然没心思吃饭，嘴上抱怨着出差来回奔波没休息好：“我准备稍微整理一下采访内容就早点回家补个觉。”

　　苏晓棠揶揄姜禾怎么这时候还这么敬业，姜禾没反驳，笑笑了事。

　　实际上姜禾一点儿也不敬业，她只是想等工作室没人的时候再好好看看这个已经被处理干净的“案发现场”。

　　确定两人走远后，姜禾才敢从工位起身走向那个放着蓝牙音箱的墙角。

　　周二晚上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不断闪回，这里的陈设一如往常，那天晚上击打的触感也绝对真实，可是有什么变了？

　　姜禾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萧远忠曾经倒在她脚边的位置。

　　工作室的三层小楼跟后院的池塘一样充满年代感，不一样的是，小楼内部明显重新装修过，地板在保留原本水泥基底的基础上又做了一层哑光的水泥自流平。

　　姜禾几乎要趴到地上去，却依旧看不见任何血迹，但能闻到——

　　漂白剂？84？

　　所以不是她记忆有误，姜禾想，确实有人处理了尸体，而且处理得很干净，至少目前看来，现场没有任何异常。可是怎么处理的？

　　碎/尸？来不及。

　　萧远忠的工作室星期三上午会有人到访，这事儿还是姜禾主导的，所以她才选了周二晚上下手。

　　难道是周三上午那个人……

　　可是没有理由啊，姜禾想，如果他到了现场发现萧远忠被杀，他跑不就行了？

　　事实上这也是姜禾选择嫁祸给他的原因——一个常年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在威胁要钱不成后错手杀人、畏罪潜逃，这是一个说得通的故事。

　　逃跑对他来说才是最优选，可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把现场打扫干净？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在星期三到来之前，已经有人趁着夜色处理了尸体。

　　但萧远忠是一个成年男性，虽然身高不足一米八——在姜禾眼中算二等残废——但他不爱运动，更没做过什么身材管理，啤酒肚一直很占分量，是那种典型的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体重嘛，姜禾估计他怎么也得有170斤。

　　这么大一个人，往哪儿藏？

　　姜禾已经把工作室的前后院都看过了，没发现什么能藏尸体的地方。

　　尸体如果不在这儿，那就是运走了。

　　运去哪儿？怎么运的？又为什么要运走？

　　究竟是谁做了这一切？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姜禾越想不明白就越焦虑。

　　如果可以，她当然盼着萧远忠的尸体最好永远都别被找到，那她确实万事大吉。

　　问题就在于姜禾并不知道尸体去了哪儿、有没有暴露风险。

　　如果最后注定要暴露，她觉得还不如让尸体早点被找到。否则时间拖得越久，警方对死亡时间的判断就可能越不准确，那自己掐着点儿做的不在场证明不就白费了？

　　直到当晚入睡时，姜禾都心神不宁。幸好第二天，她就不必再为“消失的尸体”焦虑了。

　　这一次让姜禾放下心来的依旧是苏晓棠的来电，不同的是，姜禾终于听到了她期盼已久的台词。

　　“萧老师出事儿了。”苏晓棠语气慌张。

　　终于开始了，姜禾想，这才是她脑海中那个剧本的第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