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识》愚乐水

1、第 1 章

　　车开到清水镇时姜禾又确认了一次时间，还差15分钟就是晚上十点。

　　此时她已经开了近四个小时的夜路，为了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杀完人以后她还得再开四个小时回到陵北市。

　　所以等一下她必须抓紧时间，速战速决。

　　具体怎么做，姜禾已经想得十分清楚，也私下演练过无数次。

　　她会把车停在工作室院门对面的路边，不熄火。萧远忠在工作室的时候，大门一般不会锁，所以她只需要注意动静别太大就可以。

　　最趁手的钝器是放在外窗沿上的方形烟灰缸，玻璃做的，不仅有份量而且有棱角，就算她力量比不过男人，也能在第一时间把萧远忠敲晕过去。

　　先确保人倒了，然后再对着脑袋补几下就行。

　　脑海中反复预演着接下来的动作，车也终于拐进了工作室小院前的那条土路。

　　这条路姜禾再熟悉不过，即使是夜里她也来过数次，但大概是内心知道此行的目的与以往不同，姜禾第一次觉得这条路在黑暗中安静得有些吓人。

　　两分钟后，车停好了，姜禾深呼吸，找出手套戴好。这双她精挑细选的手套轻薄、贴合，不影响抓握。

　　姜禾下车，走到工作室小院门口。如她所料，院门只是虚掩着，没有反锁。

　　萧远忠当然不会反锁，他还在等人，只不过姜禾比萧远忠更清楚，这个人他大概率是等不到了。

　　萧远忠的工作室在清水镇上是一处相对偏远、独立的院落。院内是一栋三层小楼，楼前后都有空地，后院的人造池塘任谁看都充满年代感，前院也不算大，勉强能停下两三辆小轿车。

　　小院四周曾经的邻里田地如今已被开发商清理得干干净净，让这里几乎成了孤岛。

　　三楼的几间卧室主要是方便大家闭关创作时留宿，二楼有萧远忠的专用办公室和休息室，但他大多数时候更习惯在一楼的大办公室开会或者接待来客。

　　就像现在，只有一楼的灯开着，姜禾的判断没错。

　　但姜禾也不敢冒然进入室内，如果迎面撞上萧远忠，他一定会问姜禾为什么在这里，而姜禾根本没时间跟他废话。

　　最好没看见她，最好什么话也不用说，最好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砸死他了事。

　　所以姜禾摸索到窗边，手指触碰到了那个熟悉的烟灰缸。

　　姜禾将它紧紧握在手中，强逼自己镇静下来，然后她要想办法让萧远忠背对房门。

　　对此姜禾早有准备。

　　大办公室的蓝牙音箱就被放置在进门右侧的墙角里，它常年开着，谁的设备都能连，包括姜禾裤兜里的备用手机。

　　她只需要连上音箱、播放歌曲，把萧远忠引到那个死角。

　　一旦萧远忠走向墙角去查看，他势必会完全背对大门。而在他低头摆弄音箱的那几秒钟里，他的后脑勺将毫无防备地暴露给身后的姜禾。

　　姜禾又深吸了一口气，她明白今晚这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绝不能错过，成败在此一举。

　　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一厘米处，姜禾最后看了一眼窗内，但她也不敢探得太深，以免被萧远忠发现自己。

　　3，2，1。

　　姜禾按下了播放键，同时将音量拉高。

　　这首歌走红于短视频平台，而萧远忠曾经说过不止一次——他最讨厌这首歌。

　　哈曼卡顿音箱的低音效果向来能让人满意，如果不是要杀/人，姜禾大概会想多欣赏一会儿。

　　可惜此时窗内的萧远忠已经被吓了一跳，他整个人猛地瑟缩一下，然后姜禾就听到他把手机狠狠地摔在沙发上，骂了句什么，接着又是一串走向音箱的脚步声。

　　萧远忠已经确定了声音的来源，就在他走进墙角、准备研究如何关闭音箱的那一刻，他的后背完全留给了大门。

　　机会！

　　蓄势已久的姜禾左手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她动作极快地进入房间，脚步却轻到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或者发出也没关系，毕竟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在她无数次的脑内演练中，这段距离已经被缩短为只需两秒的冲刺。

　　手臂抬起时当然会有动静，萧远忠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异样的气流，他刚要回头——

　　“砰！！！”

　　沉闷的声音和音箱的低音几乎融为一体——厚重的玻璃烟灰缸已经狠狠砸在了萧远忠的后脑上。

　　音乐还在继续。

　　没有任何惨叫，也来不及惨叫。萧远忠甚至还没看清身后的人是谁，身体就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顺着墙角滑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边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但他还没死。

　　萧远忠蜷缩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呜咽，在姜禾听来，他像是在问“为什么”。姜禾当然不会给他任何答案，她也不需要做“死于话多”的反派。

　　刚才那一击巨大的反作用力已经震得她虎口发麻，但姜禾仿佛感觉不到痛，她只是死死盯着地上还挣扎着的萧远忠。

　　那人正艰难地转头，试图看清她，但姜禾没有给萧远忠这个机会，她看着那个后脑勺，再次举起了烟灰缸。

　　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次撞击都让姜禾的动作更麻木，也让她停不下来……

　　直到萧远忠的身体彻底停止了抽搐；
　　直到那双带着震惊和疑惑的眼睛失去最后一丝光亮；
　　姜禾手里那个原本晶莹剔透的烟灰缸也已经变得猩红黏腻。

　　她剧烈地喘息着，甚至觉得自己呼吸的声音已经盖过了音乐声——其实并没有。

　　可是姜禾听不见其他声音，她低下头，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探向萧远忠的颈侧，没有搏动。

　　姜禾慢慢直起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22:05。

　　她扔下烟灰缸，抬脚看了眼鞋底，还好，没有沾到血。

　　姜禾掏出手机，关上音乐，四周安静到诡异，她轻轻退出房间，又退到院门口，再次虚掩上大门。

　　直到握住方向盘的那一刻，姜禾的手依旧颤抖着。

　　结束了，她想，或者说，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她要开四个小时的车回到陵北。

　　第二天，她会起得晚一些，也许就会错过最初那几通电话，但最终那通必定会响起的电话还是会被她接起，然后电话那头的人会惊慌失措地告诉姜禾——萧老师出事了！

　　至此，姜禾的“不在场证明”才彻底完整。

　　然而，此时开车奔袭在夜路上的姜禾并不知道，那通电话没有来。

　　十个小时、二十四个小时，她都没有接到任何电话。

　　宋清源倒是联系过姜禾，他说自己辞职后回临江了，还带了礼物，问姜禾能不能见一面，被姜禾用“在出差”三个字回绝。

　　除此以外再无他人。

　　没有同事、没有警察、没有媒体……什么都没有。

　　姜禾怀疑过，是不是因为萧远忠身份特殊，所以在警方的要求下大家彼此之间都不能传递任何消息？

　　可是萧远忠已经死了一天了，这么大的事儿……真能做到如此密不透风？

　　结束了又一天的外采工作回到酒店时，姜禾还是没接到任何电话。

　　她甚至开始质疑自己前天晚上是不是真的杀了萧远忠。不，是真的，萧远忠死了，是她杀的，她确认过！

　　地板上有血、边桌上有血，烟灰缸还被扔在了血里。

　　萧远忠死透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任何消息？

　　姜禾又确认了一次自己的手机，有电、有网、有信号，下午配合采访的工作人员还发来了信息。

　　“姜编剧，真不好意思，之前提到的沈主任，我们跟临江那边确认过，他好像辞职回老家以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找他本人肯定不行，不过他儿子就在临江的刑警队上班，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再帮你打听联系方式。”

　　姜禾连忙回微信说，即然沈主任已经去世，没有必要打扰他的家人。

　　“还是非常感谢陈老师。”姜禾很客气。

　　对方连称没帮上忙“实在是不好意思”，但姜禾的“感谢”发自真心——毕竟“陈老师”是她最重要的不在场证明人之一，这就是他能帮的最大的忙。

　　手机在这时候震动起来。

　　姜禾瞬间坐直身子。

　　终于要来了？姜禾深呼吸让自己保持镇定，然后接起电话。

　　“喂？姜禾？你还在陵北呢？”电话那头传来苏晓棠熟悉的声音。

　　“嗯，对啊。”

　　“什么时候回来啊？”

　　“明天的动车……怎么了？”姜禾小心翼翼地问。

　　“哦，没什么，就是问你能联系上老萧不。”

　　苏晓棠自觉跟姜禾关系亲近，平时背着萧远忠也没少吐槽，私下里连声“老师”都懒得叫，心情好的时候叫“老板”，心情不好的时候直呼“老萧”，气头上也会像其他同事一样骂一声“萧扒皮”。

　　苏晓棠说：“我们打他手机都是关机，微信也不回。”

　　关机？

　　姜禾努力回忆了一下杀/人当晚的情形，她确定自己并没有动过萧远忠的手机。

　　“他是不是在忙啊？毕竟最近项目比较多。”姜禾说。

　　“忙还有空催我交稿？我这儿好不容易熬夜写完了，他人找不着了，我还以为他跟你一起出差了呢。”

　　“没有，我是自己来的，”姜禾提醒苏晓棠，“你们去工作室看过吗？”

　　“我现在就在工作室啊。”

　　“你在工作室？！”苏晓棠一句话，把姜禾惊得差点从酒店床上蹦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工作室是凶案现场，警方难道不封锁吗？

　　而且按照姜禾的计划，这个时候警方应该已经找到嫌疑人了，可是听苏晓棠的语气——事情好像并没有按原计划发展……

　　“你在工作室？”姜禾又问了一遍，她怕是自己听错了。

　　“对啊，我还想说来工作室找他，他最近不是常来嘛，但这儿也没人啊。”

　　“工作室……谁都没看见？”

　　地上的尸体、血迹，也没看见？

　　“没看见啊，今天又不开会，除了我这个冤种还有谁会来。”

　　苏晓棠觉得自己白跑一趟，语气也不耐烦起来：“这萧扒皮，整天催催催的是他，关键时刻玩儿失踪的也是他。”

　　“算了，”苏晓棠干脆道，“反正又不是我着急要稿子，我先撤了。”

　　姜禾即使挂了苏晓棠的电话也半天没回过神。她实在想不通眼前这诡异的情况是如何形成的，过了一会儿苏晓棠又在微信上告诉她：“临时通知，明天得来工作室开会，可能要讨论老萧失踪的事儿。”

　　姜禾回复“好的”，但她知道苏晓棠说的不对，他们都不对。

　　因为失踪的不是萧远忠——是萧远忠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