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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执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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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昭临从喉间逸出一声嗤笑,凤眸斜睨:“就这个?”
陆止戈却仿若未觉,神情是纯粹的诚恳,点头应道:“对。”
晏昭临懒得再与他多言,蓦地转身,寝衣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径自朝着内间那张宽大的龙榻走去,只留下一句逐客令:“那滚吧,朕知道了。”
那清幽的桂花冷香似乎正随着他的远离而渐渐变淡。
陆止戈眸光微动,几乎未作迟疑,便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陆止戈!” 晏昭临猛地回身,烛光下,他脸上已染上薄怒,“你要跟着朕去哪?!”
陆止戈迎着他愠怒的视线,唇角勾起无辜意味的笑,坦然道:“臣服侍陛下就寝。”
晏昭临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气得指尖都在微颤,直接抬手,指向那扇依旧洞开的窗户,声音像是淬了冰:“滚。”
见他真动了气,陆止戈见好就收。
他利落地一拱手,从善如流:“那陛下好生安歇,臣明日再来。”
话音未落,他身影轻盈地掠至窗边,单手一撑窗沿,便利落地翻身而出,瞬间便融入了殿外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晏昭临看着那道黑影利落地翻出窗外,融入夜色,方才转身,走向龙榻。
殿内重归寂静,他却了无睡意。
脑中反复回放着陆止戈方才的言行。
夜闯帝王寝宫,仅是为了表露所谓的诚意?
晏昭临唇角牵起一丝弧度。
这绝非示好,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挑衅,一场试探。
然而,怒意之外,理智更甚。
陆止戈此人,确是难得一见的将才,麾下兵权亦是他眼下急需的筹码。
气恼归气恼,拉拢之心却未曾动摇。
他阖上眼,于脑海中梳理着属于原主的尚且混沌的记忆碎片。
原主的字迹不算好,他穿越而来后,更是难以驾驭这软绵的毛笔,写出的字堪称惨不忍睹。
反观陆止戈,那一手银钩铁画的好字,朝野皆知。
或许可以借此为由。
以习字为名,召他入宫。
近距离的接触,方能在君臣的疏离之外,织就一层更易于掌控的关系。
思及此,晏昭临心头的郁气稍散,对此计颇为满意。
心神一松,困意终于漫上,他沉沉睡去。
却不知,在他沉入梦乡之后,那扇本该空无一人的窗边,竟又悄无声息地探出半个身影。
陆止戈去而复返,目光精准地穿透朦胧的帷帐,锁定其后那道安然卧着的轮廓。
他静静地凝视了片刻,眼神在夜色中晦暗难明。
离去前,他伸手,轻缓地将支摘窗合拢,隔绝了外间的寒凉。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宫里,却很尖锐。
神经始终绷着一根弦的晏昭临骤然惊醒。
他倏地偏过头,锐利的目光直刺那扇已然关紧的窗户,在昏暗中危险地眯起了眼眸。
并非每日都需要举行大朝会,依循旧例,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休沐一日,让君臣得以暂歇。
晏昭临醒来时,殿外已是天光大明,时辰已至辰时四刻。
因是休沐,中常侍赵全并未如常唤醒他,意在让陛下多安寝片刻。
然而晏昭临醒来后,并无多少闲适之意,径直下榻,行至窗边的书案前坐下。
赵全无声上前,挽袖研墨,动作熟练而恭敬。
晏昭临执起那支对他来说仍觉沉重的御笔,在宣纸上缓缓落笔。
待字迹显出,他看着那依旧歪斜扭曲,毫无风骨可言的墨痕,不由得抬手揉了揉额角,难掩烦躁。
赵全窥见陛下神色,小心翼翼地将一盏温茶奉上,宽慰道:“陛下久未执笔,难免生疏,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往日秀美风姿。”
晏昭临并未接话,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案面,目光落在那些不堪入目的字上,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总这般下去不成体统。需得寻一个字真正好的人来教教朕。”
赵全何等机敏,立时便领会了圣意,顺着话头,以一种只是陈述客观事实的语气接道:“陛下若论书法,朝野上下皆知,镇威将军陆止戈的字乃是翘楚。其笔力刚劲,如铁画银钩,气势磅礴,却又法度严谨,收放自如,确是难得一见。”
晏昭临要的便是这句话。
他眼皮都未抬,语气平淡无波:“哦?既然如此便召他前来吧。”
“是,仆这便去传旨。”赵全躬身领命,低眉顺目地退出了寝殿。
殿内重归寂静。
晏昭临搁下笔,端起那盏温茶,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殿门外侍立如雕塑的几名侍卫。
他知道,这些人里,未必都是纯粹的眼睛和耳朵。
他故意让赵全先点出陆止戈的名字,便是要将“帝王欲向将军习字”这层看似风雅无害的皮,先披在外面。
他要借赵全之口,借这些可能存在的耳目,将这个消息递出去。
让不懂之人以为,他看上的,仅仅是陆止戈的一手好字。
让懂之人看到,此人,朕注意到了。
你们,各自掂量。
陆止戈来得很快,他一踏进寝殿,目光便不着痕迹地扫过侍立一旁的宫人,随即对着晏昭临躬身行礼,语气自然地提议:“陛下习字需静心,不若让旁人暂且退下?”
晏昭临抬眸,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那眼神早已看穿他的小心思,却并未点破,只随意地挥了挥手,对宫人道:“都下去吧。”
待宫人鱼贯而出,陆止戈立刻转身,亲手将那扇沉重的殿门仔细合拢,甚至还轻轻落了闩。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脸上漾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步履轻快地回到书案前。
他今日未着戎装或官服,而是穿了一身深蓝色暗纹锦缎常服,玉冠束发,少了几分沙场戾气,倒真像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陛下想从何种书体开始学起?”他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
晏昭临垂眸看着自己面前惨不忍睹的字迹,语气平淡:“你会哪些?”
“臣不才,于书法一道略有所涉,皆会一些。”陆止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骄傲。
晏昭临闻言,没什么表情地瞅了他一眼,对他的自得有些不以为然,却也没打击他,只道:“那你看着教吧。”
得了这句话,陆止戈眉眼间的笑意瞬间晕染开来,几乎要溢出来。
他几步便绕到晏昭临的侧后方,这个位置极近,既能看清晏昭临的侧脸,又能将人半笼在自己的身影之下。
他先是看了看晏昭临之前写的字,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随即自然地拿起另一支笔,在空白的宣纸上悬腕示范,笔走龙蛇,几个筋骨分明,力透纸背的字便跃然纸上,与晏昭临那团墨迹形成惨烈对比。
“陛下请看,笔锋起落当如是,腕部需稳,力道含而不发……”他边写边讲解,目光却时不时飘向身侧的人。
晏昭临盯着他下笔的位置,看得还算认真,微微颔首。
示范完毕,陆止戈便放下自己的笔,转而看向晏昭临,将那支御笔递了过去,眼神期待。
晏昭临抬眸,对上他亮得有些过分的眼睛,蹙眉:“你就写了两个字,便让朕写?”
这教学未免太过敷衍。
陆止戈脸上的笑容愈发开朗,甚至带上了一点狡黠。
他非但没有收回手,反而得寸进尺地向前一步,直接将笔塞进了晏昭临微凉的指间,紧接着,温热的手掌不由分说地覆了上来,牢牢包裹住了晏昭临执笔的手。
“纸上谈兵终觉浅。”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气音,响在晏昭临的耳侧,呼吸间的热气若有若无地拂过耳廓,“这样……陛下才能真切地感受到笔锋的流转,力道的轻重。”
晏昭临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狐疑地侧头看向几乎贴在自己身侧的人。
这种过于亲密的接触让他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
可陆止戈的神情又是那样坦然,眼神清澈,找不到半分旖旎杂念。
是他想多了吗?
或许这真的是更有效的教学方法?
晏昭临对这类纯粹的情感互动缺乏准确的认知和判断力。
他犹豫了一瞬,看着陆止戈那双写满认真教学的眼睛,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头那点怪异感。
罢了,由他去吧。
若能快些学好字,这点接触也算不得什么。
他这般想着,便放松了手指,任由陆止戈宽大温热的手掌包裹着自己的手,带领着笔尖,在宣纸上缓缓移动。
而他未曾看见,在他转过头专注于笔尖的那一刻,身后的陆止戈,嘴角勾起了一抹计谋得逞的笑意。
时光在笔尖与纸面的细微摩挲声中悄然流淌。
陆止戈半拢着晏昭临,姿态看似专注教学,实则心神早已被怀中人身上那清幽持久的桂花冷香浸透。
这香气仿佛带着钩子,丝丝缕缕,无声无息地沁入心脾,让他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竟就这样心满意足地待足了两个时辰,丝毫不觉疲累。
直至晏昭临腹中传来轻微的饥饿感,打破了这片静谧,出声吩咐殿外侍候的宫人传膳。
吩咐完毕,晏昭临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旁书案后的陆止戈。
见他正垂首,执着画笔,在一张素笺上勾勒得极为认真。
晏昭临眸光微动,思忖片刻,终是开口道:“一会儿膳食送来,你也一同。”
他话音落下,陆止戈执笔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嘴角便难以自抑地微微上扬。
他搁下笔,抬眸望向晏昭临,眼底是流转的愉悦微光,声音也放得轻缓:“臣,谨遵陛下之令。”
晏昭临被他那过于晶亮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视线便落回那张素笺上,带着几分好奇踱步过去,想瞧瞧他如此认真,究竟在画些什么。
待走近看清纸上逐渐成型的人物轮廓与眉眼,晏昭临不由得一怔。
那画中执笔凝眉、一身清冷气度的人,分明就是他自己。
还未等他开口,陆止戈已眼疾手快地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他轻轻拉至身前,两人瞬间靠得极近。
陆止戈一手仍自然地扶在他的腰侧以作支撑,另一手指着画纸,下巴几乎要抵上他的肩头,温热的气息拂过他颈侧的肌肤,低声问,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与一□□哄:“陛下看看,臣画得可还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