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偷吃的家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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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昀在前引路，带着三人离开村庄中心，沿着一条明显被常年踩踏而形成的小径，向村子后方地势稍高的山坡走去。这条小路蜿蜒向上，两侧的杂草被清理得颇为干净，路面裸露出坚实的泥土和碎石，显然经常有人往来。
江来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走在后面的杨安宁，脸上带着恍然大悟和促狭交织的神情，小声对身旁的霍时与嘀咕：“难怪……之前在龙泉，那个蛊雕喊你‘小猫儿’，当时我还觉得这称呼又怪又恶心。现在听老村长这么一说，合着您老人家真身……真不是人类啊？是只威风凛凛的大猫？”她语气里充满了“挖到大八卦”的兴奋。
霍时与也是忍俊不禁，点头附和，带着点学术探讨般的语气：“典籍中确有记载，某些古老神兽可化形万物，猫形敏捷通灵，虎形威猛辟邪，倒也贴合杨副会长的一些特质。只是这‘猫儿仙’的尊号，确实别致。”他刻意咬重了“别致”二字。
走在前面的张昀听到他们的低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没敢插话。
杨安宁跟在最后，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却带着一种“你们大惊小怪”的理所当然：“我从未说过我是人类。是你们自己先入为主。”她甚至补充了一句，“修行到了某种程度，形态皮相不过是外在表象，本源为何，并不妨碍行事。”
江来和霍时与被这话噎了一下，仔细想想，好像确实如此。杨安宁从未掩饰过自己的特殊，只是他们习惯性地用“高阶修士”来理解，没往“非人”的深层次去想。如今被点破，倒显得他们有些思维定式了。
说笑间，小径尽头出现了一处相对平整的坡地。坡地上建有一座小巧的青砖灰瓦建筑，样式古朴，像是一座微缩的祠堂或山神庙，虽然略显陈旧，但打扫得颇为干净，门楣上还挂着一块褪色的木匾，隐约可见“仙佑”二字。
张昀上前，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有些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略显昏暗的内部景象展现在三人眼前。
祠堂内部空间不大，约莫二十平米见方，青砖铺地，正中设有一座石质供台。而供台之上，便是那尊让江来和霍时与瞬间瞪大眼睛、发出低低惊呼的石像。
那石像约有两米高，采用本地常见的青石雕刻而成，表面因为常年香火熏染和岁月打磨，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深灰色。雕刻的技艺算不得多么精湛绝伦，带着明显的民间匠人气，但线条粗犷有力，神态捕捉得颇为传神。
它并非完全是人形，也并非完全是猫形。主体似是一只矫健威猛的蹲踞巨兽，头颅偏向猫科，双耳尖耸，眼眶深陷，原本可能镶嵌了什么，如今已脱落，鼻梁挺直，嘴巴微张，露出一点石雕的利齿，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凶猛。但其身躯更偏向虎豹，肌肉轮廓分明，四肢粗壮有力，爪子深深扣在石座上。尾巴盘绕在身侧，尾尖微翘。整体姿态，确实如张昀爷爷所说，有点像简化版的“猛虎下山图”，充满动感和力量感。石像表面还残留着一些彩绘的痕迹，依稀能看出白色毛发和金黄眼瞳的轮廓。
“哇——”江来忍不住惊叹出声，绕着石像走了一圈，仔细端详，“这……这就是按照杨前辈您当年显圣的样子雕的？别说，虽然工艺糙了点，但这气势……还真有那么点意思！看着就觉得很厉害！”
霍时与打量着石像：“融合了猫的灵巧与虎的威猛，民间艺人根据口口相传的记忆和想象进行创作，虽然可能与本体有差异，但这份敬畏和纪念的心意，确实难得。只是这‘猫儿仙’的称谓……”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杨安宁，把后半句调侃咽了回去。
张昀在一旁腼腆地笑了笑，解释道：“爷爷总说，这石像雕得不像仙姑您本人万分之一的神韵，只是借了个形。还说当年那大白猫的皮毛，比最上等的丝绸还光亮，眼睛像晚上的星星那么亮，石匠根本雕不出来。”
杨安宁没有评价石像的美丑或像不像，她的目光从进入祠堂开始，就变得异常锐利。她缓步上前，绕着石像和供台仔细查看，鼻子微微耸动，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极其细微的气息。片刻后，她停在石像正面，抬头凝视着那石雕的兽瞳，眉头微微蹙起。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将沉浸在石像艺术鉴赏中的三人注意力拉回来，语气带着一丝了然和凝重，“先别管像不像了。回到正题——这个石像，还有这座小庙，确实有问题。”
“什么问题？”江来、霍时与，连同张昀，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目光齐刷刷地从石像转移到杨安宁脸上。
杨安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点微不可查的淡金色灵光，轻轻点向石像的基座某处。灵光没入石质，如同水滴入海，激起一圈极其微弱、凡人难以察觉的能量涟漪。
她收回手，目光依旧锁定石像，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问题在于，这里面，可还藏着另一位‘住客’呢。而且，住的时间不短了，香火气都染上了。”
“什么？！”三人大惊，再次齐齐看向那看似冰冷坚硬的石像。张昀更是脸色一白，下意识后退半步，难道他们供奉了几十年的神像，里面还住了别的东西？这是亵渎，还是……
杨安宁不再废话，她后退一步，右手虚握，一股无形的锋锐气机开始在她掌心凝聚，虽然并未真正召唤出长剑，但那凛然的压迫感已让祠堂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她对着石像，声音清冷，如同冰珠落地：
“不管你是何方神圣，还是阴沟里的老鼠，再不出来，我就劈了这石像，连带你一起，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玄虚。”
“杨前辈！使不得！”张昀闻言大急，这石像可是全村人的念想和精神寄托，哪怕里面真有什么，也不能说劈就劈啊！他刚想上前阻拦，却被一旁的霍时与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胳膊。
霍时与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相信杨副会长，她有分寸。”他看得出，杨安宁并非真的要毁像，而是在施加压力，逼里面的东西现身。
祠堂内一片死寂，只有山风吹过门缝发出的细微呜咽声。石像沉默依旧，仿佛真的只是一块顽石。
就在江来都开始怀疑杨安宁是不是感觉错了的时候——
石像基座与地面接缝的阴影处，几缕几乎看不见的灰色烟雾缓缓渗出，在空中扭曲、凝聚。紧接着，石像背后靠近尾巴根部的凹陷处，一块看似天然的石纹微微蠕动、剥落，露出一个拳头大小、极其隐蔽的孔洞。
“窸窸窣窣……”
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孔洞中传出。然后，一个灰扑扑、毛茸茸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紧接着是细长的身子和一条光秃秃的长尾巴。
那是一只老鼠。但绝非寻常家鼠。不算尾巴，其体长已接近成年人的小臂，皮毛是黯淡的灰褐色，油光水滑，一双豆大的黑眼珠滴溜溜乱转，充满了惊恐和狡黠。它动作灵巧地顺着石像背部的纹路爬下来，跳到供台上，然后“噗通”一声，竟像人一样人立而起，两只前爪合拢，对着杨安宁的方向不住地作揖，细声细气、带着明显的颤抖开口说话了：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啊！小妖……小妖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求求您不要杀我，不要毁这石像……我、我这就走，再也不来了！”它的声音尖细，带着浓重的口音，但表达清晰，显然是开了灵智、能吐人言的妖物。
一只会说话、会作揖、体型惊人的大灰老鼠！张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啊”地惊叫一声，猛地向后一跳，直接躲到了霍时与和江来的身后，心脏砰砰直跳，指着那老鼠，话都说不利索了：“老、老……老鼠！成精了！在、在神像里！”
江来和霍时与虽然也吃了一惊，但毕竟见过蛊雕那样的大妖，心理承受能力强得多。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懵——没想到石像里藏着的，竟然是这么个玩意儿？
霍时与定了定神，上前半步，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你……你是什么东西？怎么会住在这石像里？村子附近发生的那些怪事——黑影、牲畜死亡、村民噩梦，是不是你做的？”他必须问清楚，这老鼠精是敌是友。
那老鼠精闻言，作揖作得更急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尖声辩解：“不是我不是我！冤枉啊大仙！小妖……小妖就是个有点道行的老鼠，村里娃娃以前叫我‘灰毛叔’。我住这儿是有缘由的，但害人的事真不是我干的！是这山上另外有个家伙，一只黑狼成的精，心肠坏得很，法力也比我高，那些事都是他干的！我可以发誓，真的和我没关系啊！”它急于撇清关系，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
江来听了，疑惑更甚：“那你说你住这里有缘由？什么缘由？你一个老鼠精，躲在供奉‘猫儿仙’的神像里？这……这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杨安宁，又看了看供台上瑟瑟发抖的老鼠精，这画面着实有点荒诞。
老鼠精缩了缩脖子，黑眼珠心虚地转了转，瞥了一眼供台上那些已经干硬、但显然定期更换的馒头、水果等供品，小爪子无意识地搓了搓。
杨安宁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又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极其淡薄的、属于这老鼠精的妖气与香火气混合的味道，瞬间明白了。她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用一种混合着无语和“果然如此”的语气揭穿了真相：
“他？他纯粹就是馋的。这石像受了几十年香火供奉，虽然粗糙，但聚敛了一丝微弱的愿力和地脉灵气，内部中空或有些缝隙，冬暖夏凉，隐蔽安全。更重要的是，”她指了指供品，“村民们定期更换的贡品，成了它稳定的‘外卖’来源。住在这里，既安全又有吃有喝，还能蹭点香火愿力辅助修行，对一只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安稳度日的小妖来说，简直是洞天福地。”
老鼠精被杨安宁一语道破心思，那张毛茸茸的鼠脸上，竟然诡异地浮现出类似人类“不好意思”和“被看穿”的窘迫神情。它垂下脑袋，小声嘟囔：“也、也不全是啦……我……我还是有良心的。吃了人家的供奉，平时村里要是有什么小妖小怪不开眼跑来捣乱，比如偷鸡的黄皮子、吓唬小孩的魇魂什么的，我也会暗中帮忙赶走，算是……算是交房租和保护费了。”它试图为自己辩解，证明自己不是白吃白住。
“那这次狼妖作乱，你怎么没‘帮忙’？”江来追问道，觉得这老鼠精的话有道理，但逻辑上有点说不通。
老鼠精闻言，顿时像被霜打了的茄子，整个身子都佝偻了下去，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我……我试了啊！那黑狼刚开始祸害牲口的时候，我就想把它赶走。可我那点道行……根本不够看！那家伙凶得很，爪子跟刀子似的，妖气也浑浊霸道。我跟他打了一个照面，差点被他一爪子拍散架！只能勉强逃回来，躲在石像里养伤，连门都不敢出，更别说帮忙了……”它越说越伤心，豆大的黑眼珠里似乎真的有水光闪烁，“我……我对不起张老头他们，白吃了他们这么多年供品……”
杨安宁面无表情地补上了最后一刀：“所以，你没打过，还被打回原形，只能缩在老巢里瑟瑟发抖，连狼妖的具体情况都不敢再去探查。对吧？”
老鼠精把脑袋埋得更低，几乎要蜷缩成一个灰色的毛球，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嗯”了一下，算是承认。
这番对话下来，张昀最初的恐惧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惊奇和一丝恍然。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村里这些年偶尔有些无法解释的小麻烦，最后总是莫名其妙地解决了，老人们都说是“猫儿仙”显灵。现在看来，很可能就是这只住在神像里的老鼠精在暗中出力。这么一想，这老鼠精似乎……也没那么可怕，甚至有点……可怜又好笑？
杨安宁不再理会陷入自我检讨的老鼠精，她小声对张昀说：“你先回村里，告诉大家我们正在调查，让他们继续待在村里，关好门窗，不要外出。至于这家伙，”她瞥了一眼老鼠精，“受伤不轻，暂时就让它待在这里养伤。我会在它身上留下了印记，既能助它加快恢复，也能随时知晓它的动向和位置，以防万一。”
张昀连忙点头，又敬畏地看了一眼供台上萎靡不振的老鼠精和神色淡然的杨安宁，这才小心翼翼地退出祠堂，快步往村里跑去。
祠堂内只剩下四人。杨安宁走到老鼠精面前，伸出手指，凌空画了一个简单的金色符文，轻轻一弹，符文没入灰毛叔的额头。老鼠精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温和却精纯的力量涌入体内，驱散了一些伤痛和虚弱感，同时灵魂深处似乎被烙下了一个无法抗拒的标记。它知道，这是眼前这位“大猫仙”的手段，既给了甜头，也套上了枷锁。
“多谢大仙！多谢大仙不杀之恩，还赐法力疗伤！”老鼠精感激涕零，再次作揖。
“带路，去你上次遭遇狼妖的地方，或者它活动痕迹最明显的地方。”杨安宁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老鼠精不敢怠慢，它从供台上跳下，落地时身形似乎灵便了一些。它先是跑到祠堂门口，伸出鼻子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又侧耳倾听山林间的动静，然后才回头，用爪子指向祠堂后方、更幽深茂密的山林方向，尖声道：“大仙，往那边走！上次我就是在那边山坳附近撞见他的！他的巢穴可能就在更深处，那里面的气息……越来越让人不舒服了。”
杨安宁点点头，率先走出祠堂。江来和霍时与紧随其后，老鼠精则有些胆怯又尽责地小跑在前面几米处引路，不时停下来确认方向和气味。
离开祠堂范围，踏入真正人迹罕至的原始山林，周围的氛围陡然一变。树木更加高大阴森，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光线被厚厚的树冠遮挡，显得昏暗朦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腐殖质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生烦躁与不安的陌生气息。
越往上走，那股陌生的、带着血腥和暴戾意味的气息就越发清晰和浓烈。脚下开始出现一些不自然的痕迹——被蛮力折断的灌木枝桠，泥土上留下的巨大爪印，并非野兽常见脚印，形状怪异，透着邪气。甚至在一些树干上，能看到深深的、仿佛被利爪刮过的痕迹。
那老鼠精的胆子似乎又小了下去，它缩了缩脖子，躲到杨安宁脚边不远处，小声道：“大仙……就是这种味道，就是这里了……上次我就是在这附近被发现的……”
霍时与蹲下身，仔细查看一个爪印，眉头紧锁：“痕迹很新，不超过二十四小时。灵气确实属于一种攻击性很强的妖物，属性阴寒浑浊，而且有带着血腥的臭味，吃过人。”
江来幻化出剑，紧紧握着，警惕地环顾四周昏暗的树林。那些扭曲的树影，此刻仿佛都化作了潜伏的怪物。
杨安宁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庞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波纹，以她为中心向四周山林扩散开去，细细感知。片刻后，她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
“那老鼠精这次没说谎。”她语气肯定，指向山林更深、雾气开始弥漫的方向，“就在那边。数量……不止一个。而且，有很浓的血腥味和……绝望的死气。失联的调查小队，恐怕凶多吉少。”
山林寂静，唯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如同无声的叹息，也如同某种不祥的序曲。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偷吃的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