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猫儿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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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晨曦来得比平原晚些，薄雾如乳白色的轻纱，在林间缓缓流淌。空气清冽潮湿，带着泥土、腐叶和某种不知名野花的混合气息。鸟鸣声清脆而稀疏，更衬得这片原始山林格外幽深静谧。
三人早已离开前阳镇，踏上了通往息影村的最终一段山路。这并非人工修筑的步道，而是经年累月由村民、樵夫、采药人踩踏出来的一条蜿蜒小径。路面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布满碎石和盘结的树根，湿滑的苔藓随处可见。两侧是密密麻麻的灌木和高大的乔木，枝叶交错，遮蔽了大半天空，使得林下光线昏暗，即便在白天也显得有些阴森。
杨安宁走在前方，她似乎已经完全从晕车的不适中恢复，步履轻盈稳健，仿佛脚下不是崎岖的山路，而是平坦的大道。
时间在枯燥的跋涉和警惕的观察中流逝。走了快两个小时，翻过了一道山梁，又穿过一片布满藤蔓的谷地，眼前依旧是无尽的山林和蜿蜒的小路，丝毫不见村落的影子。甚至连人类活动的迹象——比如丢弃的包装纸、砍伐的树桩、田地的痕迹——都寥寥无几。
“呼……呼……”江来终于忍不住了，她扶着一棵老松树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抱怨道，“不行了，歇会儿，歇会儿！这路也太难走了！而且咱们是不是走错了？怎么感觉越走越荒凉，完全不像靠近村子的样子啊？”她拿出水壶灌了一大口，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怀疑。虽说他们体力远超常人，但将灵力大量消耗在单纯的赶路上，并非明智之举。
霍时与也停下脚步，抹了把汗，取出带有离线地图的军用GPS设备查看。信号时断时续，定位飘忽不定。“地图显示大致方向没错，但具体路径……这种深山老林，误差可能很大。岳会长给的坐标就在这片区域，但村落可能位于山谷或山坳里，视线被遮挡了。”
杨安宁也停下了脚步，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侧耳倾听，同时放开一丝神识，感受着周围环境的细微差别。片刻后，她摇了摇头：“方向没错，生命气息的汇聚点就在前方。不过直线距离虽然不远，但山路曲折，绕来绕去，确实耗费时间。”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茂密的树冠，又看了看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蜿蜒小径，忽然说道：“你们在这儿休息一下，等我一会儿。”
话音刚落，不等霍时与和江来反应，她身形一动，如同猫般轻巧地跃起，双手攀住旁边一棵格外粗壮高大的古松树干，借力一荡，脚尖在粗糙的树皮上连点几下，动作流畅迅捷，几个呼吸间便已爬到了树冠顶部，身影消失在浓密的枝叶之中。
“诶？”江来仰着头，目瞪口呆。霍时与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要登高望远。
果然，几秒钟后，他们看到树冠顶端一阵晃动，紧接着，杨安宁的身影竟然直接从离地近三十米的高处一跃而出！她没有坠落，而是仿佛摆脱了重力束缚，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中，衣袂随风微动，如同山间偶然显现的精灵。
她手搭凉棚，极目远眺，目光穿透下方层层叠叠的树海和缭绕的雾气，仔细搜索着。山风拂动她的长发和衣角，晨光为她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金边。这一幕，让树下仰望的霍时与和江来心中都生出一种奇异的震撼感——这就是超越凡俗的力量。
约莫半分钟后，杨安宁身形一转，轻盈落下，并非垂直降落，而是如同叶片般飘摇着，最终稳稳落在两人面前，点尘不惊。
“找到了。”她言简意赅，“就在前方，直线距离不超过五百米。被前面那个小山包和一片特别茂密的林子挡住了，所以看不见。绕过山包，穿过林子就是。休息好了吗？出发吧。”
江来一听只剩五百米，顿时像打了强心针，疲惫一扫而空，跳起来催促：“好了好了！快走快走！终于要到了！”
息影村口。
绕过那个植被覆盖的小山包，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缓的山间谷地出现在眼前，谷地中，依着地势，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数十栋房屋，构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山村。
正如资料所述，息影村面积不小，毕竟要容纳三百多口人。村中的房屋大多是传统的土木或砖木结构，黑瓦黄墙或灰墙，样式古朴，许多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墙皮斑驳，木料发黑，带着至少五六十年的岁月痕迹。只有少数几栋似乎经过翻新加固，屋顶换上了新的红瓦，墙面也刷得白些。村子中央有一条稍宽的主路，连接着纵横交错、更狭窄的巷道。一些房屋前后用篱笆围出小块菜地，种着些常见的蔬菜。鸡鸣犬吠之声依稀可闻，炊烟从几处烟囱袅袅升起，给这幅深山古村的画面增添了几分生活气息。
然而，这份“生活气息”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太安静了，而且，没有人。
三人沿着主路向村子深处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清晰。路边的菜地打理得井井有条，晾衣绳上挂着洗净的衣物，有些房屋的门窗甚至敞开着，能看见里面简单的家具。一切都显示这里并非荒村，村民应该就在附近。
可是，从村口走到村子中部，他们连一个人影都没看到。没有在门口晒太阳的老人，没有嬉戏的孩童，没有忙碌的农妇，甚至连看家狗都只是从门缝或墙角警惕地窥视着他们，并不吠叫。
霍时与皱起眉头，压低声音道：“不对劲。资料说村里还有三百多人，大多是留守的老人妇孺。这个时间，正是做早饭、打理菜园的时候，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而且，感觉……很多双眼睛在暗处看着我们。”他的直觉很准。
江来也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她环顾四周那些静默的房屋，小声道：“是因为知道有‘东西’在附近作祟，所以大家都躲起来了吗？还是……因为我们这些外来者的到来？”
就在这时，旁边一栋老屋的木质窗户，发出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吱呀”声，悄悄打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一只布满皱纹、有些浑浊的眼睛出现在缝隙后，快速而警惕地扫视着路上的三人。当目光触及到他们身上与村民截然不同的现代户外装扮、尤其是气质非凡的杨安宁时，那只眼睛猛地睁大，随即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迅速缩回，“啪”的一声轻响，窗户被紧紧关上了，甚至还传来了插销滑动的声音。
“看到了吗？”江来碰了碰霍时与的胳膊，指向那扇窗户。
霍时与点点头，神色更加凝重。这种充满戒备和恐惧的反应，绝不寻常。
就在三人疑虑丛生，考虑是否要主动敲门询问时，前方巷子拐角处，传来了一阵杂沓而谨慎的脚步声。
一群人从村子另一头走了过来。大约有十几个人，领头的是个七八十岁的老者，头发稀疏花白，背有些佝偻，但步伐还算稳健，手里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拐杖。他身后跟着几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粗糙，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手里握着锄头或柴刀，神情紧张。还有几个中年妇女，靠在一起，眼神里充满不安。队伍末尾则是两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虽然也紧张，但更多是好奇和警惕地看着杨安宁三人。所有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老者——显然是村里的主事人——在距离杨安宁他们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下，抬起拐杖，阻止了身后的人群继续前进。他用那双虽然浑浊却依然锐利的眼睛，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三个不速之客，尤其是在杨安宁身上停留了很久，似乎在确认什么。半晌，他才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沙哑而警惕的声音开口问道：“你们是啥子人？来我们息影村搞啥子名堂？”语气生硬，充满防备。
终于见到能沟通的人了！霍时与暗自松了口气，连忙上前一步，脸上露出尽可能友善和官方的笑容，同时伸手从怀里掏出那个深蓝色的特制证件：“老人家，您好。我们是国家异常事件调查与管理处的工作人员，这是我的证件。我们接到上级任务，专门来调查贵村近期发生的异常事件，以及寻找之前失联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老者身后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身材敦实、眉眼与老者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抢先一步，接过霍时与的证件，翻来覆去地看，脸上写满了怀疑：“异常事件调查管理处？警察？我们国家有这个警察吗？咋个从来没听说过？证件倒是做得挺像那么回事……你们该不会是冒充警察，来我们这穷山沟里搞诈骗的吧？或者……是那些‘东西’变的？”他越说越警惕，身后的村民也骚动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霍时与正要耐心解释这个部门的特殊性和保密性质，那一直紧盯着杨安宁的老者，却忽然抬起了手，示意年轻人安静。
他没有看证件，而是拄着拐杖，又向前慢慢走了两步，离杨安宁更近了些。他眯起那双老眼，仿佛要用尽全部目力，将杨安宁的脸庞、身形、乃至每一丝气质都看进眼里、刻进心里。山风吹过，扬起杨安宁几缕鬓边的发丝。
突然，老者的身体猛地一震，握着拐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激动光芒，脸上的皱纹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喜悦而舒展开来。他嘴唇哆嗦着，指向杨安宁，用变了调的声音，颤巍巍地、无比清晰地喊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称呼：
“是……是您啊！猫、猫儿仙！是猫儿仙大人回来了！！”
“……”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江来：“……猫儿仙？”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霍时与：“……啥？”他一向从容的脸上也出现了裂痕。
众村民：“……猫儿仙？！”惊讶、茫然、好奇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而站在风暴中心的杨安宁，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然后，她默默地、动作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指缝间似乎透出一丝生无可恋的气息。
村长张海的家。
误会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解除了。当老村长张海激动地喊出“猫儿仙”并试图下拜时，被杨安宁及时拦住了。在张海语无伦次、夹杂着浓厚乡音和激动泪花的解释下，惊疑不定的村民们终于勉强相信，这三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外来人，并非骗子或妖魔，而是……其中一位竟然是他们村子供奉了几十年的“神仙”本尊下凡，还带来了官家的人来处理麻烦。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小小的息影村。原本紧闭的门户一扇扇打开，村民们，无论是颤巍巍的老人，胆怯的妇人，还是好奇的孩童，都聚拢过来，挤在村长家不算宽敞的堂屋里、院子里，甚至扒在窗户上，争相想要一睹“活神仙”的真容。屋内弥漫着陈年木料、烟火和人群聚集的复杂气味。
张海坐在主位的旧竹椅上，情绪依旧激动，喝了几口孙子张昀递上的粗茶，才平复些许，又开始讲述那段尘封的往事。
“那是……我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吧？年头太久，记不清具体哪一年了，反正是个夏天。”张海的声音苍老而缓慢，将众人带回到数十年前，“那时候村子比现在还偏僻，外面兵荒马乱的，山里也不太平。有一天，不知道从哪儿跑来了一只特别凶的妖怪，青面獠牙，力大无穷，能掀起狂风，撞倒大树。它闯进村子，见牲口就咬，见人就追，大家吓得魂飞魄散，躲的躲，逃的逃。”
老人眼里浮现出恐惧的余悸，但随即被崇敬取代：“就在那畜牲要祸害村民的时候，天上……嗯，好像是天上，也可能就是从林子里，突然窜出来一道白光！那速度快得，眼睛都跟不上！等看清的时候，那妖怪已经被按在地上了！按着它的，是一只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猫！”
他用手比划着，试图描述那惊人的尺寸：“起码有这么大！不对，有这么大！浑身雪白雪白的，毛发光亮得像绸缎，眼睛……哎呀，那双眼睛，金黄金黄的，又亮又凶，瞪着那山魈，那畜牲当时就吓瘫了，动都不敢动！”
堂屋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尤其是年轻人和孩子们，眼睛瞪得溜圆。江来和霍时与也不由自主地看向坐在一旁、正低着头研究自己指甲的杨安宁。巨大的……白猫？神兽真身？
“然后啊，”张海继续讲，语气带着自豪，仿佛那是他自己的功绩，“那大白猫，爪子一挥，那凶得不得了的妖怪，就像个破麻袋一样被甩出去老远，撞在山石上，当时就没动静了！再然后，白光一闪，大白猫不见了，就剩下一位……嗯，一位穿着华贵衣服，特别好看，特别有气势的仙姑站在那儿，就是这位杨仙姑！”他指向杨安宁。
“仙姑看了看我们，也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那些被风吹倒的东西，还有受伤的人……哦对了，唯一一个受伤的，是我隔壁家二愣子，他不是被山魈伤的，是自己吓得乱跑，一头撞在妖怪躺过的石头上，磕破了头。仙姑好像看了他一眼，他血就不流了，后来也没啥大事。”张海感慨道，“仙姑救了我们全村，然后就走了，像阵风一样，再也没见过。但我们村里老辈人都记得这恩情，大家凑钱，找了最好的石匠，照着记忆里仙姑的样子，还有一点大白猫的神韵，雕了一尊石像，就供奉在村子后头山神庙旁边，年年香火不断。因为最早看到的是猫形，大家私下里就尊称‘猫儿仙’。”
故事讲完，堂屋内一片寂静，只有众人的呼吸声。村民们看向杨安宁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畏、感激和好奇。江来和霍时与总算明白了“猫儿仙”这个古怪又带着点亲昵的称呼是怎么来的了。他们再次看向杨安宁，眼神复杂——这位大佬还有这么一段“下乡救民”的光辉历史？以及……原来她的神兽真身是只巨大的白猫？这形象……有点颠覆，但又莫名觉得……嗯，挺符合她某些时候的气质？
杨安宁感受到四面八方聚焦过来的目光，尤其是江来和霍时与那充满探究的眼神，只觉得额角青筋微跳。她当初只是路过，顺手解决了一个为祸的小妖，根本没想留下什么名号，还弄出个神像和这么个让她尴尬的称呼！几十年了，居然还能被认出来！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干咳一声，强行将话题拉回正轨：“陈年旧事，不必再提。张村长，我们此次前来，是接到报告，说村子近期遭遇不明侵扰，有村民目睹黑影、牲畜死亡、人员精神异常，并且之前派来调查的同志也失联了。具体情况，能否详细说明？”
张海闻言，激动的神色收敛，重新被忧愁取代。他点点头：“是，是我们报的警。唉，老了，不中用了，嘴也笨，说不清楚。具体的事情，都是我孙子小昀去镇上、打电话联系的。小昀，你给仙姑……呃，给领导们仔细说说。”
一直站在爷爷身后，好奇又恭敬地看着杨安宁的年轻男子张昀上前一步。他比爷爷更能说普通话，表达也清晰得多：“杨……杨前辈，霍主任，江同志。事情大概是从十天前开始的。先是村东头老王家养的几只羊，一夜之间死在圈里，脖子上有很小的伤口，血被吸干了，尸体干瘪得很。大家以为是山里来了厉害的野兽，加强了戒备。但接着，村西头、村南边也陆续有鸡鸭、甚至看门狗以同样的方式死掉。而且，好几个守夜的、或者晚上起夜的村民都说，看到有‘黑影’在村子周围的林子里晃，速度很快，看不清样子，但感觉……阴森森的，盯着村子。”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心悸的表情：“再后来，就是人出问题了。先是几个身体弱的老人，开始整夜做噩梦，梦见被黑影追赶、掐脖子，醒来后精神恍惚，白天也疑神疑鬼。后来连一些壮年人也开始出现类似症状，浑身乏力，注意力不集中，脾气也变得暴躁易怒。大家都不敢晚上出门了，白天也人心惶惶。”
“我们觉得不对劲，肯定不是普通野兽，就让我去镇上报警。镇上派出所来了人，看了现场，也觉得邪门，上报了。后来县里、市里都来了人，还来了三位像你们一样的……嗯，专家。他们进山查看，说会定期联系。结果两天前进了山，就再没消息传回来。我们更害怕了。”张昀说完，担忧地看着杨安宁三人。
霍时与和江来神色凝重。情况比简报描述的更具体，也更棘手。吸血、精神攻击、行动迅捷的黑影……这听起来不像是普通的精怪作祟。
杨安宁沉思片刻，问道：“那些黑影出现，或者牲畜死亡、村民做噩梦，有没有什么特定的规律？比如时间、地点？或者……和你们村里的那个神像，有没有关系？”
张海愣了一下，和孙子对视一眼，忽然一拍大腿：“哎呀！仙姑不提我都忘了！就在那些专家失联后的晚上，后山供奉您神像的那个小庙附近，好像有动静！我们当时害怕，没敢去看。白天去看，神像倒是没事，但总觉得……周围气氛不对。仙姑，您要不要……先去神像那儿看看？我们心里也踏实点。”
霍时与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带着点古怪的笑意：“神仙下凡，亲自检查自己的神像……这体验，可真是独一无二，有意思。”
杨安宁瞥了他一眼，没接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再多嘴你就自己去查。
她站起身，对张海和张昀说道：“带我们去看看神像，还有之前出事的具体地点，以及调查小队最后进山的方向。我们需要实地勘查。”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猫儿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