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金星天蝎

5、第五章

　　马瑞莲想,终于不再那么痛,她花了七年的时间,她还是可以在脑海中描摹出那个人的眉目,他曾经笑着对她讲,如果他有一天必须要走,留下她一个人,一定要她好好过.她好好过了,不知道那个人在天上有没有看到.她抬头看着天花板,垂下手臂,掌中的麦克风跌落在台上,敲出噪音.她看到另一张脸映入她的眼帘,那样年轻的脸庞,亮晶晶地双眸盯住她,自己的泪被他揩干抹尽,那个人皱着好看的眉,她有些耳鸣,听不出他在讲什么,但看唇形知道,他在讲, “Marilyn,你不要哭,他会不高兴,我也会不开心.”
　　马瑞莲靠着张斌,低声讲, “小酒保,还有你在,真好.”

　　董煜看着台上的两个人,想,人人背后都有一段伤心事,他想到自己的名字,想到给他取名字的爷爷,想到爷爷心里的那个人,那个被他留在这里没有带走的人.

　　齐敏含笑,咬着唇,轻吁一口气,甩甩头,看到正在发呆的董煜, 便伸手拉拉他,小声讲, “做电灯泡是不道德的.我先走了, 拜拜.”

　　齐敏走出酒吧,做了个伸展动作, 便大步朝前走.她走过一排梧桐树,路过一棵,拍一下,嘴里哼的是先前那首如风,她唱得有点走音,高音地方还有破音,可她哼哼嗓子,仍旧继续唱.
　　董煜原本要驾车离开, 便听到那首五音不全的如风,他沿着人行道慢慢滑,看着齐敏孩子气的举动, 便把朝前一停,探过身,朗声问, “要不要送你?”
　　齐敏眨眨眼,摇摇头, “我家很近,不用,谢谢.”
　　董煜看看手表,又抬头,展现绅士风度,讲, “很晚了,送你一程吧.”
　　齐敏道谢,从善如流.

　　“老板娘是你朋友?” 董煜专注地盯着前方,打着方向盘.
　　“嗯,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齐敏捏捏脖子,朝座椅上靠,接着讲, “她是我师姐,我跟着她妈妈学画的.今天是她父母的祭日,也是她青梅竹马的祭日,所以她才会那样伤心.” 齐敏倏地回过神,坐正,开口道歉, “不好意思,我不应该说这些的.”
　　董煜摇摇头,没有出声,一一扫过路边的路牌,上海的路他还不熟,不过上海的交通状况和台北的一样糟糕.他听到身边许久没有声音,又问, “然后呢?”
　　齐敏拧了眉,想,这男人怎么喜欢听人辛秘,探人八卦.
　　“到了.” 董煜轻轻踩了刹车, “安全到家.”
　　齐敏点点头,开口道谢.
　　“我住你们公司楼下,我刚到上海,没什么朋友,有空找我玩.” 董煜是ABC的自来熟个性, 摆摆手, 便开车离开.
　　齐敏被留在人行道上,呆呆站着,想,这人真莫名其妙.

　　董煜开了车里的音响,吹了声口哨,一首歌飘了出来,刘若英的原来你也在这里.他兴奋地想,什么是缘分,这就是缘分,上一世纪的影像竟然重现在他面前.
　　他想到刚到上海的第一天,夜半十分,起了兴致,一个人跑到外白渡桥,正低着头慢慢踱着步子,就听到有人喊.
　　“周天福,你个猪头,你去死,老娘不干了,炒了你,大家一拍两散.”
　　他抬头,就看到一个女生,好小的个子,手里抄着一只高跟鞋,狠狠往桥梁钢筋上头敲,铮铮声过后,就听到噗通一声.
　　“Shit,” 那女生踮起脚,叫出声, “穿什么回家? ”
　　他刚要走上前帮忙,就刚到女生朝水里扔了另一只高跟鞋,拍拍手,头一扬,一个劲地朝前奔,他追都追不上,眼睁睁看着那个赤脚的身影消失在桥的另一头.他突然停下脚步,笑出声,想,他碰到女鬼了吗? 好小的一只女鬼.
　　“先生,搭叉头哇?” 出租车司机探出头,问道.
　　董煜听得懂上海话,摇摇头, “谢谢,我想一个人走走.”
　　叉头司机扬长而去, 伴了一句话, “碰到个女的有毛病,哪能碰到个男的也不正常.”

　　董煜从车库里停了车,走到门口,没有立刻进大楼,点了支烟,他慢慢回忆起爷爷和他说的那个故事,渐渐地两幅画面交叠在一起.

　　三十年代的上海,外白渡桥,一样夜半时分,
　　董凯守在这个点已经一个小时了,他躲在一个角落,一瞬不瞬盯着桥面,他在等一辆车开过,等那辆车开过的时候杀了后座的人.
　　他那一夜没有等到那辆车,却等到一个人.那人一身艳红色的旗袍,身材高挑,线条玲珑,手里握着支高跟鞋,咣咣地敲着桥面,大声喊着, “周天生,我诅咒你,你不得好死.” 那人喊了无数遍,直到嗓子哑了, 便凄凄地哭起来, 蹲坐在桥上. 董凯没有现身,第一,他在执行任务,不能现身,第二,全上海滩诅咒周天生的人不差这一个.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个人和别人不一样,她是大银行家周天生的小女儿,也是他放不下却硬生生留下来的人.

　　“董先生,又在伤春悲秋啦? 你整个一文艺小生,可以去演琼瑶阿姨的八点档了.”
　　董煜捻了烟,蹙着眉,不满思绪被打断,张口就损, “孔二少,你今天一天过得真精彩, 比景涛叔叔的连续剧还要精彩.”
　　孔济礼嘘了一声, “你不要景涛景涛的,弄得好像跟这边大Boss很熟一样.”
　　董煜发噱,突然问道, “你大哥真的要转移阵地到这边?”
　　孔济礼点头, “这边市场大,机会又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向来朝钱看,他明天进公司,估计会找你谈合作案.”
　　两人走到电梯旁, 董煜又问, “见过你们请的助理了吗?”
　　孔济礼摇头, “她以后也不归我管,大多是我哥用她,还有,助理不就是摆摆样子撑撑公司门面的嘛.”
　　董煜抿嘴一笑,神秘兮兮地讲, “她今天见过你了.”
　　“谁?” 孔济礼被这句话一惊,想,今天是霉到家的一天, 被任何认识的人看到都是失面子的,更不用说被公司新近助理看到.
　　“她在酒吧里看了你从头到尾的精彩表演.”
　　“完蛋了.” 孔济礼惨叫一声,然后一顿,十分阿Q地讲, “还好,没有打照面,我明天可以装作不认识她,大家重新say hello,从零开始.”
　　董煜看着孔济礼耍宝,想,一根神经粗到底,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