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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当杨绍光和明子一起走进洞爷湖畔最豪华的六星级绿茶餐厅大堂时,他的小指勾着她的小指,坐在沙发上的三井茗兴奋地起身,“楊さん!”她的小指悄然松开。
      几天不见,三井茗清瘦了许多,精神也不如想像中的那么振奋,倒显得有些萎靡,“我们去二楼阳台上用餐。”他拉起明子的手向阳台走去。
      “楊さん,感谢你和明子来看我,在北海道,我一个朋友也没有,说实话,我在日本也就你们两个朋友。”三井茗侧过脸来瞅着明子,非得把明子的脸瞅出嫣红他才转脸对杨绍光说,“这个饭店有个山东的厨子,我点了个葱烧海参,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还点了明子爱吃的海胆盖饭,其他的,也是我们吃过的,什么和牛杂烩,鱼子酱,就是洞爷湖的鲑鱼鱼子做的,酒你们想喝什么?明子怀孕了,喝点北海道本地酿的红葡萄酒吧,我们就喝苏格兰的威士忌吧。”
      “其实,我在日本也就你们两个朋友。”杨绍光真诚地说,“在中国,我也只有两个朋友。”想起林潇潇他一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和歉意,他很想就明子的事情和三井茗说说,“三井君和明子都在,我就明说了吧,我爱明子!”说罢,他瞧着三井茗,目光坚毅。
      三井茗避开他有些灼灼颇有挑衅意味的目光,用修长的手指敲击着玻璃杯,“楊さん,我很佩服你的勇气,我也爱明子,真的,说到底,我还要感谢楊さん,是你教会了我如何去爱一个人,我知道我爱上了明子,而且明子的婚约也将会解除,京都知事的傻儿子在去Hawwii旅游时淹死了,多好的机会啊,可是现在我却没有资格去爱明子,我废了。”说罢,他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来。
      有点不知所措,杨绍光心想如果明子爱三井茗就祝福他们吧,反正强扭的瓜不甜、强留的心也会枯萎,“三井君,不过是被人绑架了,现在人不是好好的么?”
      “你有所不知啊。”三井茗用纸巾揩了揩眼睛,“我被人做了绝育手术,而且手术做得并不成功,留下了后遗症,我不能那个啦。”
      “哪个?”明子和杨绍光异口同声。
      用手在空中胡乱地比划,词不达意,张口,却欲言又止,三井茗忽然望向明子的微微隆起的小腹,明子似乎明白了,脸霎时红了,杨绍光见明子脸红了,他似乎也明白了,便向三井茗投去探询的一瞥,三井茗点点头。
      “没事,这有什么?”杨绍光慷慨陈词,“不就是宫刑么?中国的司马迁知道么?多么伟大的史学家,只是因为给李陵辩护了几句,惹恼了汉武帝,施以宫刑,但他没有消沉,写出了伟大的《史记》。现在医学这样的发达,区区一个宫刑,一个逆向工程就能治愈……”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到不远处洞爷湖上涛声阵阵,他扭头,看到三井茗和明子紧紧拥抱在一起,在忘情地接吻。他只好把头再扭过来,看到六月日暮时分洞爷湖上风烟四起,湖水中淡淡的水腥味随风飘了过来,在即将黯淡下去的夕阳中飞舞的光亮应当是萤火虫。萤火虫是思乡虫,在江州城的乡下胖婶有时会捉只萤火虫放在蚊帐里,有时他半夜醒来,他发现这只可爱的小精灵一闪一闪地亮着尾灯,便又心安地睡去。
      “明子终究不是我的,只是幻梦一场。”杨绍光在心里喟叹。
      不知何时,洞爷湖边的路灯亮了,灯影在湖水中摇晃,好像洒着满天的星光,苍鹭在夕光和黑暗交替的罅隙中飞行,飞得优雅又从容,它们就像芭蕾舞演员般把腿绷得笔直,有时好玩似的沾着波浪飞行,当黑暗接替光明统治大地时,它们便乘风飞向高空,不知所踪。
      筵席开始了。
      第一道便是鲁菜的代表作——葱烧海参,虽说没有吃过鲁菜的这篇代表作,但杨绍光还是读过对这道菜的介绍,海参要用山东荣城的乌参,乌参要一年生的,静静地生长在水质透亮的水下30米处,大葱最好要用山东寿光的,要立春后的大葱,后面书上的介绍他忘了。
      夹一块海参放入口中,浓郁的葱香和酱香刺激着味蕾,仅仅是含着,就能听见“咝咝”的分泌唾液的声音和海参中富含的大分子蛋白质分子键断裂的“啪嗒”声,用舌头轻轻拂去海参表面的汤汁和烟火气息,牙齿轻轻用力切碎劲弹的海参,蛋白质分子断裂成的小分子氨基酸还原了海参本来的鲜,葱白中所含的植物纤维包裹着氨基酸将味觉的体验推向顶峰。
      苏格兰威士忌飘来生长于北纬55度线上大麦麦芽糖的香气,这种香气纯粹,不像中国的勾兑的白酒的那种躲躲闪闪、偷偷摸摸的带着些酸臭味的香气,喝了一杯之后,杨绍光看远处洞爷湖上的渔火荡漾起来。
      故意不看明子,因为她伤了杨绍光的心,但不看她,心里又想得慌,而且,坐在对面的明子不时用那双镶嵌着闪亮宝石花的黑色小羊皮皮靴磨蹭他的腿,他不露声色,却在心里骂道:“真是一个□□。”
      “敬你一杯。”明子起身,她端着一只倒了一些威士忌的玻璃杯走过来,借着晚风他闻到了她身上香气——一种馥郁的白兰花的香气混和着年青女人的体香,借助夜光他看到她脸上犹如山映斜阳天接水般的酡红,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这种迷人的香气,如果能伏在她的胸前枕着这香气入眠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但他却不能,明子不是他的。
      他一口气把半杯威士忌都喝下了,抬头看星空,星星在摇晃。
      后面的事情,杨绍光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是三井茗和明子把他搀扶进房间的,临行时,明子似乎还亲了他一下。
      半夜时分,风雨声大作,一些细碎的雨珠随风飘了进来,杨绍光醒了,感到很渴,连喝了两大杯水。看着窗外烟雨朦胧的洞爷湖,他一下子想到今天晚上的筵席以及亲眼所见的三井茗和明子的恩爱种种,心里不觉一阵酸楚,这个明子也真是的,明明和人家三井茗郎情妾意,偏又要想着法子和自己玩暧昧,让他心碎。
      有人敲门,他以为是听错了,当听到第二遍时,他起来迅速穿衣,还不忘打领带,甚至还刷了个牙。
      令他失望的是,门外站着的是衣冠楚楚的三井茗,而不是楚楚动人的明子。
      “失望了吧,楊さん?”三井茗在调侃他。
      “唉,你这家伙,大半夜的不睡觉,不陪着明子,瞎晃悠什么?”说罢,杨绍光做了一个要送客的手势。
      “有正事。”三井茗一屁股坐下。
      把领带解下,杨绍光问,“什么事?”
      “兄弟,你晓得不,我现在那个不行啦,你知道吧。”
      杨绍光点点头,“这个你晚上吃饭时已经说过了,再说,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你可以清心寡欲,守身如玉,洁身自好,这不正好吗?”
      蹙着眉,三井茗表情痛苦,“不要取笑我了,这还不算是大事吗?你没有经历,自然不能感同身受。”
      “那怎么办呢,我又不是医生,治不了这个病啊。”
      “不要你治,你陪我去就行。”
      杨绍光点点头,“行,明天一早就陪你去,现在回去睡觉吧。”
      “现在就去!”
      杨绍光有些疑惑地看着三井茗,见他说得认真,便问:“现在就去,去哪里?”
      “湖心的观音岛,奈良时期的孝谦天皇和她的情人一代名医藤原仲麻吕也在,藤原仲麻吕是孝谦天皇的表兄,听说医术高超,对治疗男科疾病很有心得,我们现在就走,小船就在码头上。”
      “你怎知道藤原仲麻吕可以治这个病?”
      “我是在浅草寺听高僧说的,也是高僧告诉我今天在洞爷湖的观音岛上可以遇到孝谦天皇和藤原仲麻吕。”
      所谓小船,就是仅容两人且不能转身的小渔船,经不起风浪,不过此时风雨不但没有减小,反而更大了,船在风浪时先进,行将颠覆,果然,只划出三、四里地,一个大浪打来,船就侧翻了。
      作为东大的游泳冠军,三井茗对这些小风小浪应付裕如,杨绍光就不行了,虽然他生在江南水乡且自小就学会游泳,但自学的狗刨式和仰泳不但浪费体力严重,而且根本经不起洞爷湖的风浪,游了不到10分钟,杨绍光便呛了好多口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更重要的是他在烟雨中的湖面上根本找不到三井茗。
      醒来时,杨绍光发现他正穿着粗布的棉衣射在榻榻米上,旁边的壁炉里正“劈里啪啦”烧着松球和松枝,散发着淡淡的松果香气。
      “你醒啦?”一个身着绫织的紫色礼服、眉目清秀、大约二十多岁的女子(其实那年孝谦天皇已经32岁了)过来把冰沁沁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柔声问。
      “这是哪里啊。”杨绍光问,他挣扎着要起身,他要找到三井茗。
      “这是我的行宫,我是孝谦天皇,你不用找了,你的朋友正在和紫微中台令藤原仲麻吕吃饭呢。”
      “拜见天皇。”杨绍光要起身给天皇行跪拜礼,被孝谦天皇一把摁下,他闻到了她身上淡雅的梅雨时节白兰花的香气,他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去看看给你煮的姜茶有没有好。”说罢,孝谦天皇转身走了。
      打量周遭,天皇的行宫应当刚落成不久,若有若无的松香气味可以证明,和影视剧中大唐贞观年间或开元年间宫廷比起来天皇的行宫无疑简陋了许多,毕竟小国寡民的日本没有条件也没有必要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日本居然还有女天皇?自己是怎样从风高浪急的洞爷湖来到天皇的行宫?作为一介草民哪怕就算是来自尊贵的大唐身份也算不得高贵,凭什么天皇要为自己熬制姜茶?三井茗在哪里?他如何知道天皇是在洞爷湖观音岛行宫?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明子还在宾馆等着我们呢,不,她等待的人只是三井茗,那么,这么快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天皇倒是端庄标致,不如……
      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杨绍光听出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其中一个肯定是三井茗,果然,第一个进来的就是三井茗,他嚷嚷道:“楊さん,你终于醒啦,可是把我吓坏了,哎啊,这下好了……”他要介绍另外两人给杨绍光认识,“这位风化绝代的女子是孝谦天皇,想必你也认识了吧。”他手一扬,对着一个扎着发髻、穿着长衫、神情冷峻的三十多岁男子说道,“这位是紫微令藤原仲麻吕大人。”
      杨绍光一一行过礼。
      “这位先生,似乎并不像是日本人。”藤原仲麻吕对三井提出了疑问。
      “他啊。”三井撇撇嘴,“来自大唐,是我朋友。他在大唐可是一位名人,连李白和杜甫都知道他的诗名,来吧,朋友,给藤原大人吟诵几首你的得意之作。”
      杨绍光暗暗叫苦,这个三井茗尽给自己出难题,眼下只能顺着竿向上爬,于是,他整顿衣裳起敛容,清了清嗓子,“啊—啊——啊————”摆出一副吟哦的架式,“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他有些得意地瞧了瞧孝谦天皇和藤原大人。
      沉浸在诗的意境中的孝谦天皇迷离地看着窗外的明月,倒是藤原大人有些疑惑地问:“这不是李白的诗吗?”
      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杨绍光赞许道:“还是藤原大人爱诗啊,这的确是李白的诗,是我朋友李白请我将诗带给日本的读者朋友们。”
      “那么阁下的诗呢?”藤原大人追问。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杨绍光随口吟道。
      “这不是杜甫的诗么?”这回轮到天皇疑惑了。
      “的确,孝谦天皇是识货的。”杨绍光微微颔首,“这的确是杜甫的诗,同样,杜甫也是我朋友,他请我把这首诗带给日本的朋友们。”
      “那么,您的诗呢?”孝谦天皇柔声问。
      哪怕天皇不问,杨绍光已经在想这个问题了,既然唐朝的大诗人的作品他们都知道,就搞宋朝的,想到这,他面呈谦逊之色,“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孝谦天皇和藤原大人面面相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恍然在诗意中不愿醒来的两人都忘记了鼓掌,“蕞尔小国自然是无法和泱泱大国相比的,这是好诗啊,在日本是没人能写得出来的。”孝谦天皇感慨道,“藤原大人,请安排一下筵席,我们要宴请来自大唐的诗人,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在下杨绍光,在大唐诗名比我卓著的诗人不下200人。”
      “楊さん谦虚了,您到日本是我们的荣幸!”藤原大人鞠了一躬后离开。
      北海道洞爷湖观音岛上的六月夜,刚刚还是明月天,不知何时天上竟飘起细雨,轻寒随着雨落到地面。孝谦天皇大约也是寒湿阴虚体质,竟要女官往壁炉里再加些松枝,杨绍光知道,依照《本草纲目》的记载,天皇的这种体质非得用茯苓、干姜、肉桂、白术、甘草加麦冬不可,但他现在只是大唐的诗人,还不能兼职做郎中。
      在等待上菜的间隙,藤原大人在和三井茗攀谈,两人像是熟识多年的老友,不时会心一笑。孝谦天皇在和女官交待着什么,有时会咳嗽起来,咳得厉害时竟要掏出白色的丝绢揩揩嘴角,上面沾染了些殷红的血丝。“天皇有肺病。”这个念头闪过杨绍光的心头,肺病对中国的郎中来说算得上疑难杂症,张仲景、孙思邈和李时珍都留下了治肺病的药方,但无论是苇茎、薏苡仁、桃仁、瓜瓣或是五味子、麻黄又或是川贝母、桑白皮、黄连对已经咳血的肺病都疗效甚微,对付已经咳血的肺病非得加入一味猛药——生百部,再辅以沙参、玉竹和石膏,方能见效。
      之所以对中药如此稔熟,是因为当年杨绍光读初中和高中时在舅舅的中药铺里打工挣些学费,直到后来,舅舅得肺病死了才没有去。舅舅是个固执的人,这从他至死都没有调整治疗肺病的药方可以看出来,当时,杨绍光就建议他加入生百部和沙参,但他不听,认为苦杏仁和干姜治疗肺病的疗效不错。
      远远地,杨绍光便闻到女官端过来的汤药中有苦杏仁味,他也不知道这个药方对不对,但听三井茗讲藤原仲麻吕大人是个医术高超的人,自己还是少言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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