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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柯白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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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这儿。
麦守正顺着药味一路寻来,终于在客栈后院的角落找到还守在炉边的柯白蔻,她不知在想什么,盯着炉火发呆。
他清了清嗓,见她回头,把手上挽着的东西递与她:“外头……福伯说外头凉,让你披上。”
柯白蔻不接,只用胳膊把自己团抱住,仍望着药钵。
麦守正无法,慢慢把搭着斗篷的手收回来,垂眼说道:“那你进去吧,我来看着。”
柯白蔻还不动。
也罢,反正她对他已有误会。麦守正又开口:“福伯一个人在里头,只怕也不是很方便。”
这下果然引得她回了头,瞪着他的眼睛里带着怒气和鄙薄。
麦守正也不多说,自顾自走到炉前蹲下,眼角瞟着她挪动脚步,裙边扫过他走了。
——即便素娥她日后知道了,想必也不会怪你的。
他知道她为何要提素娥。
行前,李老夫人赠她的布匹、爹娘让带的特产干货、他们四人必需的行囊,一驾车上装得满满当当了,她才捧着用绸布裹着的柯叔的骨灰盒从屋里缓缓走出来。
眼见着她搁置的地方并不妥当,他上前接过,刚要换个地方安置,背后有人唤他:“……守正哥。”
他回头。
素娥拉着平日里和她玩在一处的晓芬立在不远的路边,皱着眉绞着衣角,愁苦不堪的模样,见他听见,犹豫之下挨到车边,嗫嚅道:“我有些……”眼风扫到走过来接骨灰盒的柯白蔻,声气越来越低:“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他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明看出她的不欲人知,却没随她的意走开,只答:“你说。”
素娥明显为难,咬唇看着柯白蔻绕去了车前,这才启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还不知柯白蔻是不是要长留在她老家那边,若不是,照他娘的意思,他自然是要陪她一道回转的,现下还没个定数,如何能答她。
素娥见他不语,眉峰蹙得更紧,粉瓷的脸渐渐染上晕色:“现下已过了年,我娘他们要把我说与——”话未说完声音里已带了泪意,一双眼又羞又急地朝他望来。
“守正?”他娘不放心他们,从家里赶了过来,见了这情形,出声唤他:“天冷黑得早,你们还是抓紧赶路吧,多照顾着扣儿些。”
一番话说得还等他回话的素娥立时白了面孔,回身匆匆喊了声麦婶,扶着狠瞪了他两眼的晓芬疾步走开。
“素娥!”他终是不放心,开了口却不知要再说些什么才好,对着转头希冀望来的她怔了片刻才道:“你……心放宽些。”他们作儿女的,这些事情最后必还得听从父母之命,太过钻牛角尖,到头来难为的只能是自己。
却不料素娥听了这话,竟含着泪冲他粲然一笑:“……嗯。”点点头走了。
“你浑说什么!”他娘这时从他身旁擦过,低斥一声,剜他一眼径直向车前走:“扣儿,东西都备齐了吗?路上需要跑动的事,你直管交待守正。”
并没有听见柯白蔻的应答,他转头,对上她也转过来迎着他娘的目光,心下竟有些发虚——
明明,他一直欢喜的,是素娥没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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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家,在他家方圆附近的几个村子里都名声赫赫,不为别的,她家几辈的女孩子,个顶个的美。
到了素娥这辈也是如此,她上头的两个姐姐,前二年嫁人都嫁得极风光。
素娥比这二位姐姐还要长得周正,性子也格外温婉可人。
小时他们一帮野小子不耐烦带群丫头片子玩,她也不做声,总静静地跟在后头,穿着花布裙追着一块上山下河,常弄得花一般的小脸东一块泥西一把土的乱糟糟,为这个没少被钟家婶婶责骂。
看她在家受的委屈多了,他们偶尔发发善心也逗逗她,赶上春天,满山的野花开遍,他们采来编成串,看她披挂一身仙子般地漾出灿笑,心中也都十分欢喜。
他自小跟着爹学做木活,手较旁人要更巧些,照着她的头手编些大小不一的花环,让她戴在头上挂与腕间,见她傻兮兮地一戴几天花都蔫了也不知道扔,便时常耐了脾性重摘些花草再编了给她。
次数多了,瞧在栓子他们眼里就有了别样的意味,常听着他们嘴里胡说些傻小子娶媳妇的怪话。
起初他是不在意的,甚至还有些得意:周围十里八乡算起来,素娥是数得着的美貌姑娘,栓子他们私底下也都对她存了些倾慕之心,被人和她扯在一处,算得上脸上有光的事。
直到那一日他发觉,他不在意的事,在素娥那里却有了些不一般的涟漪。
那时候大家都半大了,被家里大人提醒着慢慢知道了要有些男女之防,不能再同小时一般玩闹。可大多也只是嘴上说说,毕竟是些庄户人家,赶上农忙,一家老小全都得下地干活,即便是姑娘家也做不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真正头一次让他在这上头惊醒过来的,是看见……柯白蔻脏掉的那条裙子。
裙子上鲜红的印记、柯白蔻难得忸怩的模样、柯叔尴尬的解释,刺激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驾着车横冲直撞地送完东西回到家,却让他发现之前柯白蔻坐过的地方还留了些痕迹。
他心下惊惶可又莫名地不敢说与爹娘知道,拿了抹布提了水涨红着脸自己擦。
擦得浑身都冒热气的时候,一抬眼看见自家门前路上远远地过来两个人,素娥和晓芬。
两人走近了看见他,晓芬很大方地招呼了声守正哥,素娥也唤他,声气低些,眼神回避些。
晓芬见她这样就笑开了,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鞋样,道:“我去帮你送,你在这里等我,嘻嘻。”转身跑走。
素娥立在原处有些不自在,问他:“守正哥你忙呢?”
他嗯一声,然后发现自己疯魔了一般一径打量她杏色的裙子,忙收回视线,握紧手中的抹布。
素娥犹疑片刻却更挨近他:“我听我爹说,前晌你们去山上,猎着不少好东西?”
他再嗯一声,目光上移,柯白蔻的腰倒比素娥的还要细些。
“我爹还说,咱们这辈的后生里头,守正哥你打猎的技艺最好。”
其实都差不多,山上的活物现下都成了精,光靠着一个人,也猎不下什么。他嘴上说着“哪有”,视线顺着素娥的腰往上走,啊,大不同,柯家丫头胸前几乎看不出什么。
“……守正哥。”素娥的声音里突然带了些羞恼之意,身子也侧了侧。
他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竟直勾勾地盯着姑娘家上身的起伏,大窘,讷讷道:“素娥,我……”
素娥的一张脸也红得快要滴下血来,半晌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扫一眼才对着他道:“晓芬回来了,我走了。”好不容易退下些红云的脸突又泛起颜色,偏着目光低声嘱咐他:“现下天也凉了,你别立在风口上,还浸着凉水,仔细受了寒。”
他方才那么失态,她还这么着,要还看不清这里头的意思,他未免就真成了娘口中的榆木疙瘩了。都怪那该死的柯白蔻,若不是她,他不至于在人前出这么大丑!
就是从那以后,再对着栓子他们的玩笑,素娥一反往日里恼怒责怪的态度,常常是溜他一眼然后抿着嘴笑,自然引得栓子他们更恣意胡闹,渐渐竟坐实了他二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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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事情想得入了迷,直到夜风刮过,鼻子里窜进药草苦涩的气味,麦守正才回过神来,掀了药钵的盖子,见里面剩了浅浅一层药汁,忙端起滗到碗里,两手捧了往里走。
房中只有柯白蔻一人,正倚在床边打盹,听见门扇响动睁开眼,见他端着药,站起弯身去扶还睡着的人,轻声唤道:“梅香,喝些药发了汗再睡。”
麦守正走到床旁,等梅香在她身上依靠好了,才把手中的碗递过去:“仔细烫。”
“嗯。”柯白蔻应答一声,接了碗吹了两吹慢慢喂,直等梅香皱着眉喝下去大半碗,这才对他说道:“这边没事,你去歇着吧。”
“我不碍事。”麦守正接过喝空的碗,返身坐到桌边:“看情形,明日还要耽搁一天。”
“不急。”柯白蔻帮着梅香躺好。“
麦守正抬眼看看她的背影:“……我娘说,李家的宅子既还让你住,等安置好了柯叔,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知道。”柯白蔻重又在床边坐下,顺着他的话答。
麦守正却忍不住一再瞧她,早前她还生他的气,怎么现下又变得波澜不兴?心绪起伏之下不由又开口:“回去后,你不用担心,我爹说了,这么些年的邻里,万事都能帮衬。”
柯白蔻终于正眼看他,目光凝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