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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日 · 旧事烟尘 ...

  •   一醒来,揉了揉眼,习惯性地跳跃而起去找姐姐,身体刚腾起又更深地跌落回床上,唉哟一声完全清醒,才知道自己现下身在何处,也不再是那只可以随意跃动奔跳的小狐狸了。

      经过了一夜还是恍恍惚惚的,虚虚实实无法确定,伸手用力捏了捏脸,好痛!捧脸嗷嗷鬼叫不已,真是笨蛋,有必要下这么重的手吗?叩叩门响,放下手便听到一个犹如黄莺婉啼的清柔声音隔门说道:“小主人要起床吗?”

      小主人?是在叫我吗?

      我坐起身正思量间,门被缓缓推开,一线阳光流进来,恣意洋洸,闪耀了眼,一侧头就看到一个藕色衣女子捧着一叠衣物小步进来,沐浴在晨光里如雾笼花,含倩流睐,明丽妍洁,没有姐姐那般好看,也一样赏心悦目的很。

      “流景呢?流景在哪里?”我四顾,想寻找他的身影。

      “主人出门了,吩咐倚竹来服侍小主人起床用膳。”她吟吟笑着,走到床前放下衣物就要帮我穿起。

      流景不在……失落着,往床里一躲,腼腆地笑,“谢谢倚竹姐姐,我自己来。”她就收了手,立在一旁。

      衣仍是红,衣上墨色绣线所勾勒出的花纹繁复,纹路若似蔷薇,花枝交缠,大朵大朵葳蕤更生。我并不喜欢红色,透过这一片红,总是不能自抑地想到那个傀儡。摇了摇头,还是回想着昨晚慕流景为我穿衣的步骤,依样动着不太灵活的手臂,一件件慢腾腾穿好,下了床,迈步却快要跌倒。我仍是不太习惯作为人类的走路方式,动不动就要四肢着地。

      倚竹扶我走到桌前坐上,打水洗脸、漱口,问“头发要束起来吗?”“这样披着就好了。”我不想太麻烦她。坐在椅上,银白色的发迤逦了一身,发端就快触及地面,随手取过一段红色绸缎胡乱的绑了一下。

      倚竹带食盒进来,饭菜摆上了桌,我又睁大了眼吃惊,心里却漫上小小的感动与欢喜,都是我昨晚多吃了几口的,没想到流景都一一记下了。

      倚竹又要帮我执筷夹菜,“倚竹姐姐,我自己来。”“主人说——”“我已经学会了。”我弯起眼笑,晃晃悠悠夹起一枚鸡蛋给她看,她的视线落在我的眼上,怔怔然却说不出话了。

      这个学生的笨拙并不是真的笨拙,老师教导一学就会,可是在老师的氤氲笑颜,温声软语,悉心对待之下,学生往往大脑空白,无所举措,痴痴傻傻……,学生觉得,其实老师更像是狐狸,有着致命且无解的魅惑……

      醒来见不到他,心内怅然若失,尽力去忽略,安静地用餐,倚竹一直用着与姐姐无二致那般温暖明媚的笑看我,触到我绑发的绸缎,一时有些诡异了神情,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小主人……你发上绑的是……抹布……” “……干净的……”

      ◇

      我推着一把扶手椅一步一挪,没让倚竹扶,别别扭扭地走出房间,在房廓下灿烂的光斑里停住,然后像个狐狸一样侧躺身曲绻在椅子内。天气很晴朗,天空蓝低垂似乎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太阳闲闲地悬着,十一月的阳光用着无尽暖意抚摸着身体,缩在椅内,如同依在流景怀里,整个人暖洋洋又懒乎乎的。

      流景不在……流景去哪里了呢?看不到他,心里空落落的无所适从,猜想着他的去向,他的一切我都不甚了解,除了猜他是去凭吊,想不到其它。那座坟茔,沉睡在那里的人到底是谁呢?对他来说,……很重要么?

      阳光照耀的我又犯困了,阖着眼半睡半醒间,像是萤火虫星星点点越聚越多,细小的光亮化汇为字符流入耳内,「鲁鲁,等我长大了,能够变为人形,到那时候,我一定要去找他……」,是谁的声音在说,带着憧憬的不安与企望圆梦的预先喜悦,「我一定会找到他……」,关于未来的美好想像映亮了他的眼眸,刹那间光彩夺目,漂亮的不可思议。

      有甚么像是流星般拖着炫丽的尾翼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的心突然受到极大的震动,这短暂的灵光似乎是很重要的线索,我极力去追赶、捕捉、探究,却只看得到它消散的痕迹。那缕忽起忽落的意识无踪无迹,一无承载的思维虚泛着,空洞着。徒劳无功的追溯令胸口似负着重压不堪承受,直到放弃求索,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升起莫名其妙的,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仿佛,我并不想真正去看清,不要追寻,不要觅看,让一切这样向下铺展就好。

      ◇

      乱乱地想了一些,又似什么也没想,阳光不移不退还停驻在身上,晒的脑袋越发晕沉,倚竹几次轻轻地走来看我,极为小心地将软枕垫在头下,薄毯覆在身上,又轻轻地离开,我不想说话,紧闭双眼享受着暖。

      过了不知有多久,迷迷糊糊中听见对话的声音。

      “莫公子,我家主人不在,请您改日再来。”倚竹清婉的声音,压低着。

      “怎么每次我来,他都不在?是不想见我还是怎么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震天价响,虽然距的远远的,耳朵都被震得痛了。

      我捂了捂耳朵,声音还是不依不饶地涌来,眼看睡不成,懒懒地自椅中坐起,脖颈酸痛,用手揉着,眯眼去看声源处。

      那个被称为莫公子的青衣男人要进来,倚竹拦着不让他进,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他喋喋着不休,抬头看见了我,狭长而微肿的眼睛亮了一下,一把推开倚竹,几个迈步走到我面前,打量我的眼睛蕴含着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令我觉得很不舒服,好似一只蟾蜍阴测测凉滑滑爬上了脚背。他啧了两声,道“我说这慕少整日里闭门不出谢绝会客,原来是在家中娇藏了这么个诱人的小东西!”轻哼一声,一扯嘴角,用着古怪的腔调,“我那深陷丧妻之痛而性情冷淡不近女色的妹夫,何时有了豢养娈童这等嗜好,啧啧,我莫上桑竟不知?!”

      倚竹从地上站起,走过来挡住他看我的视线,有礼有节道,“莫公子,若您要等主人回来,请您移步客厅,像这样擅自作主踏足内院于礼不合吧。”声音冷下来,“难道上次的教训还嫌不够吗?您不会是「贵人」多忘事吧?这么快就忘了?”

      莫上桑眼神闪躲,嘿嘿笑着,莫名高涨的气焰却稍减了些,“呵呵,都是亲家还论什么礼不礼,合不合的。”隔着倚竹继续看我,看得我起一身鸡皮疙瘩,向椅内缩得更深,还是摆脱不了他土拔鼠一样的目光,“啧啧,这身上的衣服怕是要值好几百两吧,锦绣阁精工制作,半支衣袖都够我吃好几年了……” 语颇不甘。

      “这好像不是莫大贵人您该关心的事情,还请你移步客厅。”倚竹作出请的姿势,态度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莫上桑无动由衷,还在不停说些甚么,我不想听他的声音,也不想看他这个人,紧紧地捂住耳朵,却无济于事,一字一句还是源源不断强灌入耳内,“啧啧,还不到十五岁吧,漂亮精致的像个玩偶似的,这上等绸缎般泛着光泽的银色长发,摸起来定是很柔顺水滑吧,这眉间一点殷红,灼眼勾魂的紧呐,这雪白白水灵灵的小脸蛋呦,捏起来怕是嫩的会滴水吧,这媚眼儿如丝,一勾一转间,可真个是说不出的风情妩媚,勾魂摄魄,令人望之骨节酥软情|欲蓬勃,恨不得一把塞入绣被,一夜销——”

      “莫公子,请您自重。”倚竹打断他的话,“对我家小主人放尊重一些,今日这番出言冒犯,你现在就该马不停蹄再加一鞭回家燃香拜佛祈祷别被我家主人知晓。”倚竹声音清冷如琉璃, “请将您贵手移开,小心别脏了我家小主人干净的脸,请将您尊足后退,带着您尊贵的玉体离他远远的,别让秽气污了小主人周围洁净的空气。”

      “放肆!这是你一个卑贱的奴婢对你家主母的亲哥哥所应有的态度吗?慕家的下人都是这等没上没下粗俗不堪吗?”莫上桑怒羞成怒,气极败坏道。

      “慕家人如何自有我家主人调|教,还轮不到外姓如你前来指教。”倚竹微一哂,不屑道,“「主母」?令妹以何种手段进得慕家,你该比谁都清楚的很,就别动不动说出来自取其辱贻笑大方了,慕家上下可没有谁承认有那么一个「主母」。”语带揶揄,“何况都已经死三年的人了,莫公子还是行行好让她入土为「安」吧。”

      莫上桑涨红了脸,“我妹妹死的不清不楚的,我忍着失妹之殇,看慕少的脸面才没有告官,要一点钱财作为补偿,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说你这三年向慕家开过几次口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是我家主人宅心仁厚,不想令你难堪,才惯得你愈发张狂。”“令妹是怎样死的,你也该比谁都清楚的很,跟我慕家可没有一文钱的干系。”倚竹见我扶额,话锋一转,“请你移步客厅,我家小主人要休息了。”

      言毕,倚竹微俯身要扶我离开,莫上桑攥住我的手腕,我一时间血液倒流汗毛直竖,厌恶感排山倒海而起,拼命地抽手也抽不回,手腕被攥的生痛生痛,倚竹卫护着我,去掰他的手,一边警告,“动我家主人的人,你该知有何下场。”

      “有何下场?我怕他怎地?”他一步步逼近,手上更是用力,我退无可退,痛的眼泪都迸了出来,流景,流景呢,我挣不开,在无望的此时多想他飞身而至我身边。

      忽然一阵轻风吹过,有甚么掠过眼际,如丝纱般蒙上,轻软柔滑蒙蔽了视线,耳听“扑嘶”一声既而惨叫声起又遽然寂灭,禁锢的力道瞬时放松,我握着手腕蹲下呼痛,倚竹解下蒙在我眼上的白绢时,莫上桑已经不见了。

      风敲修竹,如摇环佩,日影光移,花木送香,阳光依然静好,院内除过风声,静寂犹如无人之境,我又恍惚刚才的一番争执是不是梦,低头看腕上的淤青还在,提醒那的确发生过。而怎么可能他一秒钟之内从我眼前消失,蒙在眼上的布又从何而来呢。

      倚竹汲了水为我净手,又取了药膏出来跪在我椅边为我敷手,语中浓浓的自责与心疼,“还疼吗?”我摇头,仍是困惑,她柔声地解释,“洛影把他带出去了,他再也不会出现了。”又抱歉,“这一场闹剧让小主人受惊了。”

      “没甚么,莫上桑是谁?他的妹妹……”

      “是一个无关紧重的人,不值得小主人挂齿。”笑中却有忧愁,“都是旧事,小主人不必多想。”

      “流景还没有回来吗?”我又软软地瘫回椅内,被痛楚逼出的眼泪愈漫愈汹涌,语气低的近乎于祈求了,“他甚么时候回来?”

      ◇

      在等待中我追随着阳光,睡一会儿,待感觉到身上冷了,再起身随阳光的寸移而移动椅子。

      那坟里睡的是流景的妻子么?是怎么死的呢?他喜欢她吗?怎样喜欢上她的?又是怎样遇见她的?他情绪低落……都是因为思念她吗?我一躺下来,这样的疑问就像细韧铁丝般一圈一圈缠绕上来,我将身体团缩到不能再缩,铁丝越缠越紧,勒进肉里,觉到痛,痛到失声哭出来,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痛。

      心头万绪的百无聊赖中,阳光渐隐,直至夕阳坠入地平线,启明星冉冉生起,昼的清光被夜吞噬,一轮清辉高挂疏桐,洒下一地月光白如清水,流景还是没有回来。

      这一天在翘首以盼的等待中度过,每一次脚步声响惊喜地去看,又总是失望地把头低下。

      那些疑问并不肯随阳光收敛而沉寂,反而愈演愈烈,再继续任他们充斥大脑,很可能脑袋会被撑破,我觉得有找些甚么事情来做的必要了,离开了椅子的支撑,不扶不攀,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倚竹在一旁仔细地照看着,以防我跌倒。

      迈出的步子像踩在云端里,踏在虚空中,尽管脚下是坚实的地面。手总不知该放在哪里,摇晃晃的,撞跌跌的,姿态别扭我自己都脸红,流景可别要看到我这幅样子。

      正想着,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宝贝儿,”带着欢悦的笑意,一刹时我以为是幻听,僵直着身体不敢再动也不敢回头,“宝贝儿,”又一声,优优雅雅真真切切地响在我身后,我惊喜又雀跃的转身,见他坐在椅上,黑衣如写意的墨竹渲染依风起涟漪,月华清清淡淡洒了他一身朦朦胧胧的轻光,他坐在那里,缥缈的像是幻梦,玉颜俊美瑰华,星眸顾盼流辉,华光熠熠,望一眼令我目炫神迷。他笑睇我,拍拍椅子,慵懒又宠溺地道,“过来。”

      可是我突然间又不会走路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日 · 旧事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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