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夜 · 同居一室 ...

  •   天色愈发暗了,墨色如雾般缕缕依地而起,侵染林间苍翠,星光散漫,淡月微明,我拘谨地偎在他的怀里,远凝他的那些年日里从未有设想过有朝一日能够与他亲近如斯,心头微甜之中忐忑不安,手不知应放在何处,曲起交握着在胸前,闭着眼,仍是觉得紧张,如影随形无以排遣,连呼吸都开始断续不稳。

      “你叫什么名字?”一直沉默着的他,忽然开口,温温柔柔的低声细语,似这夜的月色荡漾,隐约还含着笑意,流入耳畔,袅袅动人。

      鲁鲁。姐姐叫我鲁鲁。睁开眼看他,他恰巧低了头看我,墨眸流盈着月光,熠熠闪着星辉,唇畔漾起的笑还未褪去,正在等待我的回答。我又一时的局促无状在他瑰美的微笑里,竟连声音都失却,张了张嘴,简单的话却说不出来。

      因紧张失语而导致的停顿令他误解,“没有名字么?”我唇干舌燥,已经说不出来话来,想否认也做不到。他脚步仍是不停,安安稳稳地行着,略略想了想,“我给你起名。叫你抱玉,抱玉,可好?”他表情淡淡,我不明所以地感觉他很希望我认同这个由他口中说出的名字,于是点头。他笑意更浓,暗夜流辉光华万千,叫我挪不开眼去,只看着他唇形微动,轻轻说道,“我叫慕流景。”

      慕流景。在心里一笔一笔刻化,横竖撇捺,重重复重重,确定深镌进记忆。然后再等某一天,完全沦陷在由这三个字所围成的囹圄之内不能自救万劫不复。

      而等在短暂人生旅途上的那个未来,对于此刻的我来说,还是无力思及的未知。

      想到姐姐,有了些苦恼,若是不见我回返家门,她和绿琴哥哥一定会为我担心的吧。要怎么告知她我的去向呢。

      忽一阵山风冷不防的吹卷而过,掠过脸颊,我微微打个了激灵。

      只是这样微不可察地一抖,已被他知觉,拢了拢衣衫,抱我的手臂紧了紧,“玉儿冷么?抱紧我。”关切与顾惜染上他的眸,不知着落无处安放的手依言试探着去环上他的腰,僵硬着的身体也随即缓缓放松,更紧地贴合着他,他的呼吸如风轻抚,“稍微再忍耐一下,我们就快到家了。”

      ◇

      汲取着来自他身上的温暖,听闻着他沉稳的心跳声,轻微的颠簸中,阖上眼,昏昏睡去。怎样走出山林、走过街头汹涌人潮,走过万家通明灯火,走进他的家里全然不记得,再有意识时,已被他抱去曲室,暖如春阳,水雾蒸腾,淡香流溢,他半跪着将置身他披风内的我放进池内,小心的姿态如同对待婴孩。我在水里,恢复了一些精神,看清自己毫无遮拦的身体,沾染着灰烬,一片白一片黑的,又红了脸,被蒸气腾腾薰着,听到他宽衣解带的声响。

      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真像一场梦境,前一刻还默默地凝视着他,而此刻却与他共处一室。是梦境吧,一醒来便只剩下我自己的梦境吧。这种认知令我惊慌,急切地寻找着他,哗——!又扭过头来,脸却飞速地烧了起来。

      “玉儿,”他的声音突然响在耳畔,我吓了一跳,脚下一打滑,呛进了一大口水,咳咳,咳得个惊天动地,好不难受,他拉起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为我顺气,一边好笑地道,“玉儿是鱼么?把脑袋埋进水里憋着气不会觉得难过么?”

      我咳出了泪,略有些委屈地仰头看他,他眼波水动,拭去我的眼泪,动作轻柔若有似无,取了毛巾为我擦脸。水雾中他整个人朦朦胧胧,我渐渐地看不清他,便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他的脸,指下真切的触感驱散了缥缈的不安,不知为何竟又泪满了眼眶,咬着唇只看着他。

      他眼底暗潮涌动,墨眸明亮如夜之深海灯塔,手揽上我的肩,倾身向我而来,下一刻,温热的吻便细碎地落在我的眼上,脸上,蜻蜓点水轻轻柔柔,一路向下,在唇上辗转不去。

      我已不能呼吸。沉睡在记忆里,作为一只狐狸的幼年时与哥哥一同远望的那一大片蔷薇花田顷刻苏醒,绽放,铺展,一朵接连一朵,花开成海,绵延不绝瞬间弥漫了整个视界,眼前所见悉数退去,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他,被他的气息包裹,除了他,甚么也听不到,甚么也看不到。

      许久他的唇才离了我,我的力气已丧失殆尽,站立不稳几乎要跌入水中,被他揽着将将站立,眼里漫起一层水雾,迷濛着睇看他,他深邃眼眸暗涌愈烈,伸手覆上我的眼,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在我额上轻轻地印了一个吻,声音低沉似在压抑着甚么,“玉儿,玉儿还是闭上眼睛罢。”

      为什么要我闭上眼?我疑惑着仍听话地闭起眼,脸上还是燥热不已,身体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被水温抚慰,渐渐平息。在黑暗中感受着他为我清洗烟灰尘迹的温柔,感知着他的目光凝视,他的视线几次停驻在玉佩之上而后又转移开去,我没有多想,还回味着他的吻,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他亲吻的余温,甘甜且美好。

      然后被他抱上去,擦干净身上水痕,“玉儿先穿我的衣服罢,我已差人为你制衣,明日才能送来。”我点头,他取了衣服一件件为我穿好,系好衣带,指尖在我眉间一点,“玉儿睁开眼睛罢。”

      我依言将眼开了一条缝,慕流景笑意浓浓凝睇着我,我心漏跳一拍,把眼睁开,他又完全充满了我的眼瞳,束发的簪子已取下,乌发如墨散落,面容胜雪轻白,身上的内衣被水侵透,氤湿了一大片,“公子……公子冷么?”磕磕绊绊,声小如蚊呐,是我的声音么。

      “玉儿原是会说话的。”他笑,轻揉我的发,“玉儿叫我流景罢。”又一指曲室侧门,“先去房间等我一下。”

      我嗯的一声,想走却不知该怎么迈步,初变为人形,站立着已不习惯,更别说两腿行路了。慕流景见我局促,微微一笑抱起我,隔着一点距离避免挨触到他的湿衣,带我去他的房间放在床上,嘱我稍坐又转回曲室。

      ◇

      烛影摇红,迷晃着眼,直到此时,我仍无法确信自己不是身在梦里。这一切的转换更生,比我的想像还要来得扑朔。

      身上所着红衣黑线滚边暗花逶迤,宽宽大大,叫我想起,以前躲在姐姐袖子里被她带去看剧,所观那场戏里的红衣傀儡,空洞的眼神,血红的衣裳,被|操纵的丝线。

      我不能继续去想。

      不知我托山风带给姐姐的口讯她是否有收到,不然她该为我担心了。今次还是第一次远离她身边……

      床上有着慕流景的气息,极清极淡的药香,忆到他总是苍白着的脸,他有什么病症么?

      乱想了片刻,脚步声起,他已走出来了。

      一支玉簪束起了发,黑衣如墨,洒洒如玉树临风,皎皎若琼林映月,刚沐浴过后的玉白脸色染上胭红,不事张扬的惑人心动,他走到我床前,俯身抱起我,墨发落了我一脸,“玉儿饿了罢。我带你去用晚餐。”

      甫一落座,家人摆饭菜上桌,意极恭敬,低眉顺眼不声不响又很快退下,他的神情也只是淡,流睇看我时,才带一点点笑。

      用餐的也只有他与我两人,饭厅略大,搁置的家具虽然精美考究,却因空间太过空旷而显得冷寂。他将我过长的衣袖挽了几挽,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就递到我手中了。我撇撇嘴闭了气大口喝完,辛辣辣呛的我只吐舌,他一枚蜜饯喂入口中,蜜甜咀嚼间压去了辣感。

      我不会用筷子,姿势别扭地攥在手里,半天挑不起一根菜,脸红红头低低怕被他看到我的窘态,他便忍了笑手把手地教我用筷。眼见这个学生太笨拙,索性叫我收了手,由他来喂。

      “为什么……为什么流景对我这么好?”这个疑问一直盘旋在脑海,他剔鱼刺时,才将将地问出口。

      他将剔好的鱼肉喂到我嘴里,向我一笑,不轻不慢地道,“玉儿不记得了么?”

      “记得什么?”我一边嚼着鱼肉嘟嘟囔囔含糊不清,一边快速地过滤自生至今的记忆,依稀的、清晰的、模糊的、深刻的、深远的、现今的,关于他的那一段是初次在密林孤坟前相遇的那个下午开始。三年来除了沉默的凝视与守护之外,别无其它。

      他口里的「记得」我找不到可以追踪的线索,也不得而知他所记得的「记得」是甚么。

      他抬手将我滑落在额前的发丝拢到耳后,手指轻掠眉间朱砂,顾左右而言他,“我有些困了,玉儿快用餐罢。”

      仍是浅淡的笑着,眉宇间不遮不掩的倦怠蔓延,苍白着脸毫无血色,掩唇低咳。空气一时凝固,滞重的我窒痛不已,不能再继续追问,忧心地看他,再被他的眼神安慰,哀伤却深深浅浅地如同潮水一波一浪地漫升上来。

      此后的时间不再交谈,安静地用过餐,他要抱我,我不想令他受累,跌跌撞撞地要自己走,最后还是落入他的怀里,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宠,“玉儿不重。”房宅极阔极大,我辨不得路途,只记得他走了很久,长长一路被沉默挟持着,他不知缘由低落着情绪,触到我看他的眼,欲盖弥彰用淡笑去掩饰,却力不从心被黯然出卖。

      他的情绪应是一直沉郁低落着的吧,只是此刻才被我真切地觉知。我不知他在想些甚么,也不知他的低落所为何事,连问都不知该从何问起。头深深地埋在他怀里,「我甚么都做不到。」这种无能为力的认知又再一次明晰,鼻头一酸,泪不知不觉落下,一发不可收拾,隐忍着,默不作声,由着它落。

      慕流景带我去他隔壁的房间,帮我脱了外衣,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我闭着眼,泪还是流个不停,他低低地叹息含着心疼,之后脸颊上是炙热的温软触感,他细细碎碎吻去我脸上的泪,“玉儿睡罢。”

      我也不知哭了多久才沉沉地睡去,暗无天光的梦境中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他的低叹在黑暗中萦绕回旋,一声一声,化为罗网,束缚着我,轻如蝉翼重如泰山,我在梦里下坠,无声下坠,无休无止,没有尽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