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车》桥先

4、雪钟

　　雪庄的冬天总是格外漫长，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连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错百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天空阴沉得厉害，像是又要下雪，路边的积雪被踩得结实，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家里的灯光在远处微弱地亮着，像黑暗中的一点星火。错百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心里有些不安。父亲的咳嗽声越来越重了，最近几天更是卧床不起，母亲每天以泪洗面，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推开虚掩的家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母亲坐在炕边，眼圈红肿，看到错百回来，只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来了，饿不饿？锅里还有粥。”

　　错百摇摇头，目光投向炕上的父亲。父亲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胸口微微起伏。他看到错百，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只是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舍。

　　错百走到炕边，轻轻握住父亲的手。父亲的手冰凉刺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却强忍着憋了回去。她知道，自己不能哭，母亲已经够难过了，她要坚强一点。

　　“爹，我给你倒杯水。”错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转身去倒水，刚拿起水壶，就听到身后传来母亲的哭声。错百心里一紧，猛地转过身，只见母亲扑在父亲身上，失声痛哭。父亲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嘴角带着一丝微弱的笑意，像是终于解脱了。

　　“爹！”错百手里的水壶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热水溅出来，烫到了她的脚，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扑到炕边，摇着父亲的胳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爹，你醒醒啊，你别丢下我们……”

　　父亲再也没有回应。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任凭错百怎么摇晃，都没有睁开眼睛。屋子里只剩下母亲的哭声和错百的呜咽，混合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格外凄凉。

　　错百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就在昨天，父亲还勉强坐起来，跟她说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走出雪庄。他还说，等春天来了，要带她去山里看野花。可现在，那些承诺都成了泡影，父亲永远地离开了她。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挤满了前来吊唁的人。亲戚们穿着黑衣，脸上带着悲伤的神色，七嘴八舌地安慰着母亲，讨论着后事的安排。错百穿着一身黑衣，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不知林每天都来看她，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陪着她沉默。有时候，不知林会跟她说说话，讲讲学校里的事，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可错百总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她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甚至不愿意面对现实。她总觉得，父亲只是睡着了，等她睡醒了，父亲就会像以前一样，坐在炕边，笑着叫她起床。可每当她深夜醒来，看到空荡荡的炕边，看到母亲红肿的眼睛，她就知道，一切都是真的，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出殡那天，天空下起了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了道路，也覆盖了父亲的灵柩。错百穿着单薄的孝服，跟在灵柩后面，一步步走向村外的墓地。雪地里的脚印深深浅浅，像是刻在她心上的伤痕。

　　到了墓地，看着父亲的灵柩被埋进土里，看着泥土一点点覆盖住棺木，错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想大喊，想大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任由眼泪在脸上冻结成冰。

　　葬礼结束后，亲戚们渐渐散去，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母亲病倒了，躺在床上，终日以泪洗面。错百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在家照顾母亲，给她熬药、做饭、洗衣服。她变得更加沉默了，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和迷茫。

　　她开始害怕放学，害怕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以前，父亲总会在门口等她，看到她回来，就会笑着接过她的书包，给她递上一杯热水。可现在，门口只剩下厚厚的积雪，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学校里，她也总是独来独往。同学们看着她悲伤的样子，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错百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安慰，她觉得，没有人能理解她的痛苦。只有不知林，一直默默地陪在她身边，无论她多么沉默，多么冷漠，都没有离开。

　　有一次，上课铃响了，错百却还坐在座位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不知林轻轻推了推她，小声说：“错百，上课了。”

　　错百没有回应，依旧望着窗外。窗外的雪还在下，一片白茫茫的，像她此刻的心情，看不到一点希望。她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他温暖的笑容，想起了他说过的话，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不知林看着她难过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她伸出手，轻轻抱住错百，小声说：“错百，哭出来吧，别憋在心里，会好受一点的。”

　　错百靠在不知林的肩膀上，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爆发了出来。她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哭出来。教室里的同学都看了过来，老师也停下了讲课，默默地看着她们。

　　不知林拍着错百的背，轻声安慰着她。她知道，错百心里的伤口需要时间来愈合，她能做的，就是一直陪着她，直到她重新露出笑容。

　　而此刻，断桥口的杉木，也听说了错百父亲去世的消息。他看着远处飘雪的天空，心里有些沉重。他想起了错百那双清澈的眼睛，想起了她接过橘子时羞涩的笑容，不知道那个沉默的女孩，此刻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他想为她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她能早日走出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