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车》桥先

3、雪桥

　　雪庄的雪从不会吝啬，年复一年覆盖着青灰色的屋顶、蜿蜒的石板路，还有那座横亘在冰封河道上的断桥。桥面的木板被岁月磨得发亮，缝隙里塞满了终年不化的积雪，风穿过桥洞时，会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寒夜里低声呜咽。

　　杉木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将一筐橘子摆放在断桥南侧的避风处。橘子是他前几日翻山越岭，从山外的镇子换来的，表皮带着新鲜的橙黄，在一片纯白的世界里格外扎眼。他无父无母，自小在雪庄的福利院里长大，高中毕业后没像其他人那样外出闯荡，反倒守着这座终年飘雪的村庄，靠着在断桥口卖些应季水果维生。

　　他的日子过得简单甚至乏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断桥上来来往往的人不算多，大多是村里的熟面孔，偶尔有外地来的旅人，会停下来买几个水果，顺便问问雪庄的传说。杉木话不多，只会低着头称斤、收钱，眼神里总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像桥下结冻的河水，深不见底。

　　正午时分，日头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在雪地上投下微弱的光斑。杉木正低头整理着筐里的橘子，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轻柔的交谈声。他抬眼望去，只见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正从桥上走过，校服的藏蓝色被雪衬得格外清晰。

　　走在外侧的女孩身形高挑些，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像是在分享学校里的趣事。靠里侧的女孩则矮一些，身形纤细，低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小巧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她偶尔会轻轻点头，发出极轻的回应，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被风声吞没。

　　杉木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那个沉默的女孩身上。她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疏离感，像雪地上未被踩踏的新雪，干净却带着凉意。不知为何，当女孩从他面前走过时，他心里忽然涌上一丝莫名的触动，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同样的沉默，同样的不合群，在人群中习惯性地缩起身子，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脚步微顿，却没有抬头，只是更快地跟上了身旁的同伴。两人渐渐走远，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断桥另一端的巷口。

　　杉木站在原地，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愣了许久。风卷着雪沫子吹过脸颊，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已经被冻得发红。他不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只记得她走路时轻轻蹙眉的模样，还有那一身与雪庄的寒冷格格不入的单薄。

　　接下来的几天，杉木总能在固定的时间看到那两个女孩。她们总是一起上学、放学，走过断桥。高挑的女孩依旧健谈，沉默的女孩依旧寡言。杉木后来从村里人的闲聊中得知，健谈的女孩叫不知林，沉默的女孩叫错百，两人是雪庄高中的同班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

　　“错百这孩子，命苦着呢。”卖杂货的王婶曾在买橘子时叹息，“她爹身体一直不好，家里条件也差，这孩子从小就内向，不爱说话，也就不知林愿意跟她玩。”

　　杉木默默听着，没接话，心里却对那个叫错百的女孩多了几分留意。他发现错百虽然话少，但眼神很干净，偶尔抬头看向远方的雪山时，眼里会闪过一丝向往。她走路时总是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就连买东西时，也只是用最低的声音报出想要的物品，递钱时手指都会微微颤抖。

　　又是一个雪后初晴的日子，错百和不知林再次走过断桥。不知林正兴高采烈地说着周末要去山里捡松果，错百低着头，偶尔点头回应。经过杉木的水果摊时，不知林停下了脚步。

　　“老板，给我来两个橘子。”不知林的声音清脆响亮。

　　杉木点点头，拿起两个最大的橘子，用秤称了称，报了价格。不知林掏出钱递给他，错百则站在一旁，目光落在筐里的橘子上，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

　　“错百，你也想吃吗？”不知林察觉到她的目光，笑着问道。

　　错百摇摇头，又点点头，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像是为自己的犹豫感到不好意思。

　　杉木看着她，心里忽然软了一下。他拿起一个橘子，递到错百面前，轻声说：“这个，送你。”

　　错百愣住了，抬起头，露出了一双清澈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点雪沫。她看着杉木，又看了看那个橘子，嘴唇动了动，小声说：“不、不用了，谢谢。”

　　“拿着吧，不值钱。”杉木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不知林也在一旁劝道：“错百，拿着吧，老板人这么好。”

　　错百犹豫了片刻，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橘子。她的手指纤细而冰凉，触碰到杉木的指尖时，像雪花落在皮肤上，转瞬即逝。“谢、谢谢。”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然后拉着不知林，匆匆离开了断桥。

　　杉木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巷口，才收回目光。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触感。雪庄的风依旧寒冷，但他心里，却莫名地暖了一下。他想，或许下次再见到她，可以多送她一个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