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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   流年勿追。

      寒来暑往,弹指四年。裴东来还记得曾经记背下来的,那一笔瘦金书写的建安风骨--只开篇一句“去去不可追”的慨叹,便教人痛彻心肺。

      永淳元年秋,狄仁杰因阻拦武后垂帘听政获谋反大罪入狱。这么个名动京城的人物身陷囹圄,裴东来自然是听说了,只是他的反应并没有和其他十四岁的少年有多少差别--他自然是没什么反应的,因为当年那家伙压根儿就没有自报名号。

      押解牢中的狄仁杰心如止水。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因为那个人是天后,也因为自己是狄仁杰。小心翼翼太久也是会有纰漏,并不是每次顶撞天后都可以全身而退,就像淹死的总是善游者一样。每到夜里他就会看着月光静静地想,想每个案子,每个冤鬼,每个尚存世间小心翼翼的人。有的绽尽了生命极致的绚烂,像一朵花一样微笑迎接死亡;有的爆发了此生唯一一次的愤怒,满腔热血祭向苍穹;有些人如来时般悄悄地融化在了月光下,连尸骨都不曾留下……他想起三年前的宫变,太子被抄后院,七十被印了许太尉符的精甲。宫廷血洗,许家灭门,没有人再敢说些什么,聪明的公主也全然“失声”。他想起了一个宦人,赵道生,可以说是太子的禁娈,一个安静乖巧到令人心疼的漂亮孩子,据说也在宫变之中被腰斩了。他对他的太子爷太坚持,也太痴心--即使李贤只是为了掩他母后的耳目做戏,他并不在乎。狄仁杰依旧记得那个少年在宴上斜抱琵琶浅吟低唱,轻灵得像个仙子。

      狄仁杰每一次的月下回想都会在叹息中结束。总会有这么些天人儿般的杂在动乱之中香消玉殒,暴殄天物啊,他想。

      他又有些紧张了。
      五年以来裴家官运极盛,现在的裴炎大人早已不是当年与自己平级的黄门侍了,甚至宫内有传言,裴炎大人不久之后就该上任太子少傅了。

      人说位列九五。人说亢龙有悔,物极必反。

      不知道那个小人儿怎么样了……

      裴三少依旧猫在夜里,白天睡觉,依旧在夜里看着书房里父亲的身影,然后在角楼上拔瓦菲吓唬侍女。

      然而他还是长大了。

      永淳二年七月初二,四品以上官员的府上都接了张帖子。

      大概是宫里来的帖子,因为近二天来府上拜谒的人多了好几翻,害得猫在偏堂的东来几天没睡好。

      什么玩意……他翻了个身也翻了翻眼,觉得肚子意外地有些饿,于是就决定摸到厨房里找些东西吃。刚翻出窗子,便有客人被管家引至院里,惊得他悄然一跃,藏匿在两层房檐的飞券下。

      “想必大人也是为荐帖而来?”管家苍老的声音自下方响起。

      “啊……您也知道此事……?正是正是……”

      “不敢当不敢当……老朽虽年迈,却也略有耳闻,”屋内老者呵呵一笑,“这两天很多客人都是为了这个啊……”

      “想来也是。”来人叹了口气,“想我齐某不才,官卑职微,落不到这十年八载才有一回的荐帖啊……偏生犬子立志从武。区区七品文官之子要如何才能达成这等愿望……诶,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小老儿明白……”

      裴东来却是在檐间听痴了,甚至压根儿忘了在这白日出来是为了找吃的的。

      荐帖是朝廷简拔武官的私试(武举要等中宗开立啦…)通常先由四品以上官员应帖上荐之后,荐者方可参试。无论比试结果如何,前几名与之后的人的差别仅是任选官职的高低范围不同罢了。总之,光是这个机会,就很难得。

      他有些羡慕那人的儿子,他有这么好的一个爹。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他有些紧张和激动,他想--希望父亲没有轻许了谁,他也想试试!

      是夜,月光如水。

      裴东来站在书房门口,却僵了手。

      裴家家规甚严,无论男孩女孩一律要在早晚到书房向父亲请安,直至成年。但东来是个例外,没有人要求过他什么;即使他这么去做,恐怕也会被非常尴尬地晾在一边-虽然他从来没试过。

      他很自尊。

      他也很自卑。

      手终究落了下去,扣响门扉。

      “进来。”

      如果他知道是我的话,裴东来有些不屑地想,还会让我进去吗?

      吱呀一声推门而入,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到了那个应该称呼为父亲的男人,只一瞬间,一股复杂纠结的情绪袭上心头。

      他就是我的父亲。裴东来默默地有些恨。

      对面伏案的身影微微一直,仿佛这么多年来的疏离一点没有影响到他对于这个几乎没见过的儿子的熟稔,只是低沉威严地发声道:“真罕见啊,东来。”

      只这一句话便叫裴东来感到莫大的讥讽,叫他差点由着怒火掀了手边的客几。但理智却硬是僵持了冲动,他在最后一瞬间极为死板地按下了手。

      “我……”他故作镇定的声音里仍透着一丝颤抖,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压抑着愤怒,“我才不是想要来求你些什么……咳,那个荐帖……”裴东来又有些愣住,想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在求那个男人。

      裴炎虚了虚眼,只定定地看了看面前这个多年来让他无法释怀的他的儿子,此时正进退两难面红耳赤又受伤又倔强地在眼前满带敌意和自己对峙着,仿佛只要自己敢显出半点不乐意,就会被怎样怎样地狠狠报复一般。此时的东来也有些纳罕,因为他完全看不出来那个被称为爹的男人眼中闪烁的是什么心思。

      “今年十五了吧。”

      裴东来没有回应。

      裴炎转手一按,将桌上作札记的云扣纸“嗖”地向外一擦,一枚小片便似镖般瞬间挟风射到裴东来的眼前!

      饶的是东来反应迅速,急急地一个鹞子翻身闪躲开来,那纸片竟“嘭”地一声闷响砍进柜棂足有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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