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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少用这种可怜的语气跟我说话!多管闲事!”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却又无处发泄,裴东来白净的脸上此时涨得通红。就算隔着漆黑的夜色,狄仁杰还是可以感受到那种利剑般的怒气毫不收敛地杀了过来。他多少有些惊讶。

      但是他随即明白了过来。

      “谁会乐意生活在夜里?!就像鬼一样!…是,我不能见光,但是家里更希望我不存在!”

      尚带着一丝稚嫩的喊叫饱含痛苦,在这个静谧的夜里激荡出层层波澜。

      --那种伤痛,许是自出生起就深深烙在了灵魂上,从未消逝。

      总章二年天降异象,初冬,黄门侍郎府诞一金瞳白子,众人皆视不祥。

      裴东来打小就是家里一切祸患的根源,无论事情与他有没有关联,上上下下一旦嚼起舌头,便是“夜狐子”坏了望门的势头--说起来连名字都是接生的婆子应着初冬写的名帖,还因为别字误将“冬”字写作“东”字凑合出来的。父亲?他是不屑于给这么个诅咒起名字的,因为那样就相当于承认了所属的关联,可是谁会承认呢?

      母亲是苏杭教坊的女子,原本盼着生养个儿子,在家里挺挺身板端个姨娘的架子,却不成想招来这一遭弥天大罪。原本娴静温婉的性格陡然大变,遭殃的却是这一对伤痕累累的母子俩。每每遭到母亲神经质的训斥和毒打,东来从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只是聚积在眼底的冷漠和戾气慢慢地又重了一分。他变得沉默,尖锐,暴戾,神经质…还有诡异,被隔绝在夜的世界中游荡,就像一个找不到归处的鬼魂--甚至连晚他两年出生的亲妹妹依静在四岁前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一个丫头的地位不知比自己高了多少,东来有的时候都会想,就算是自己死在外面也不会有人在意的吧。

      天意弄人。
      今年八月初九,府上幼女依静夭亡。
      --母亲彻底疯了。

      “我很高兴。真的。”

      --再不会有人莫名地打我了,也不会有个烦人的小丫头整天粘着我像是炫耀着她既得的一切。
      她的死,对于我而言,是种解脱。

      轻轻腾身的声音就像是鸽子温柔地问候天际,狄仁杰滑到地面上默默地蹲下身子,深深地看着他。

      --悲戚的小人一瞬间被盯得不好意思起来。

      “在我看来,你和一般的小孩没有什么差别,不,是厉害得多呢。”

      温暖宽大的手掌轻轻拍在裴东来的头顶,能够感受到面前莹白细瘦的孩子微微一缩,但最终任由他拍抚了。

      “……不要理会别人认为你是什么,只要自己清楚自己是个毫无二般的‘人’就好。”

      月光笼罩般的孩子轻轻的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面前的青年。

      “你真的这么想?”

      “嗯。”语气的尾巴稍稍扬起,带着几分的认真。

      “…你是第一个说不怕我的人。”
      小小的笑容浅浅地舒展在玉琢的脸上,狄仁杰恍惚间觉得看到了古莲一瞬间的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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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明天出门前,咳,记得要认真洗脸…”

      狄仁杰趴在几案上迷迷糊糊地酝酿着苏醒,脑子里第一时间却只回环着这句颇为搞笑的话--就算是办案办得夕晨相接,英俊无比史上最年轻的大理正也是不会对自己的形象毫不顾忌的。

      于是他认认真真地洗了这半个月来第一次洗的脸,尤其是那两撇墨痕--真奇怪,他想,不知道为什么我倒觉得这“胡子”很不错。

      一大早刚到案厅,就听见几个青衙在嘀咕着昨晚蹊跷的火;堂里只端坐着一位少卿在奋笔疾书,另一个不知道上哪去了。刚想前去寻问一番,却听门外有公公传唤,竟是圣旨!

      门口乌压压地跪了一片,这叫狄仁杰猛地自心底生出对暗如黑夜的缁衣不满的情绪。宫里的贵人高傲又略显不耐烦地站在最前方,狄仁杰僵了僵膝盖,在跪下的一瞬间翻了个白眼。

      是天后的旨意。狄仁杰倒是没有料到那任性刁蛮的太平公主也会被此事惊扰,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就以请安的名义跑进寝宫冲着武后又哭又闹,说许王氏这个婆子是她最亲近的宫人了。想来也是,谁都会对从小把自己带大的人更加亲近,堪任“领班宫人”的宫女几乎就是每位皇族的奶娘一般。这种平淡而又深远的情感,怕是设局者从未有过、也是从未料到的吧--于是这一道旨火急火燎地下在了他的头上,附带了不到一天的时间限制,和一旦无法按时侦破给个交代的话的糟糕结局:立杀不饶。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狄仁杰表情平淡,头也不抬地伸了伸手,表示接旨。而那个宫里的已经失了男子气的贵人竟一瞬间被这种视死如归的气魄所震慑,手指颤颤地将金纹檀轴托给了他,便仓促离去。

      去办一个物证尸体什么都没有的案子,这不就是明摆着置人于死地么?

      谁都不知道此时狄仁杰心中的打算,他那超乎寻常的冷静从容叫一寺的人突然有了生死离别之感。狄仁杰表面淡定实际上压根儿也没什么头绪,只好急躁地催马再去火场遗骸,指望着扒出点什么。

      东市街角一片狼藉,昨晚蛟油烈火的火势着实骇人。人们扑打一夜,那地狱朔火般的焰舌仍生生殃祸了左右七八间街铺。狄仁杰踏着一地焦炭径直走入“茶馆”的范围,一如前日踏入时的心事重重。

      钟楼上的市吏击响琉鉴,三百钟声的浩荡惊飞了停憩在楼脊的鸟群。斑驳扑朔的阴影投射下来,眼前缭乱的繁动搅得人心里更加烦躁。狄仁杰皱了皱眉头,强迫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还能留下什么?他努力将四周的一切还原成昨天的记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触碰。

      --还能留下什……么?

      视线扫过的细密焦灰之中,一道金光倏地闪入眼角。

      狄仁杰快步地走过去,从那堆灰烬中将那个闪光的物件取出--那是支金簪,做工不算太精细,簪头上只是有些镂花,也许曾经有些吊坠,不过估计在火里烤融了。狄仁杰细细翻弄着这支簪子,从簪尾沿着细杆看向簪头,赫然看见一点暗红的痕迹凝在镂刻的边缘。是什么?他从袖口抽了支银针轻轻挑了挑,没有变黑,倒是一股漆味扑鼻而来。

      火漆…?

      狄仁杰果断地旋了旋簪头,双手因为猝至的惊喜而不自主地微颤着--簪头顺势落下,空心的簪杆里蜷着一卷票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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