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忆》系色巘

3、3

　　随着狄仁杰抢身把裴东来按倒在地，凌空破羽之声如飞蝗一般密密匝匝地穿门而入，每一颗流矢深扎木髓时都伴着纹络发出的空鸣，萦绕耳畔令人徒添一分心悸－－裴三少何曾经历过这种凶恶的杀戮？还没等来得及大喘气，空心注油的簇火飞矢又从天而降，舔舐着周围一寸一寸的漆柱。顿时空堂化作一片火海，灼灼的亮光散着浓烟和热度，直逼得二人逃蹿不得。

　　“怎…怎么会这样…？”裴东来头一遭彻底迷糊了，就算年纪再小也明白这些事理，谁这么大胆敢如此嚣张的谋害命官？

　　“…小孩子哪问那么多事…咳，外面有人正等着…跑出去的，喏，还你，”狄仁杰转手将之前拣起的小金属放在裴东来的手边，那是一枚回标。“拿着它防身吧……咳，看你的身手，一个足够解决留下盯梢报信的了……”

　　“喂你！等一……”“下”字尚未出口，一直掩着自己的混蛋居然直接从房顶冲了出去，裴东来有些愣怔，随即恨恨地“切”了一声，便猫着身子从房顶的洞悄声钻出，扭身顺墙急急地没入月影。

　　三更的梆声变成了慌乱的锣点，远远的听人在喊，着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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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把大火，恨不得将一切已经发生的事实尽数毁掉，总结起来无非就是某个贵人口中淡淡的四个音节－－赶尽杀绝。

　　救火的声势惊动了两条街以外的人家，然而与事件相关的几条人影已经静静打斗到西市牌楼的飞檐上了，不，准确的说，是一个带着一群满城兜圈。空中时不时有金属相撞的乒乓声和疾速的风声，在京城数尺的上空交织出一片一触即发的紧迫。

　　一切证据大概都随着那具枯焦的尸体消失了。狄仁杰狼狈不堪地在夜幕之中奔走逃窜，一边忙里偷闲地按灭了衣服上最后几个火星儿。已经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是身影一直被月光笼罩，身后的人也一直没能摆脱。月亮在天空中冷冷的注视着大地，恍惚间让人觉得天上地下无所遁匿－－像是谁的眼，只要想知道什么想让谁消失在视线里，任何人，都不可能逃脱。

　　而他正在做这无谓的反抗，像只被猎鹰满世界追赶的兔子，一步步地跑向猎人设的网…天知道若叫他这次跑掉，日后还将见证多少事情发生？狄仁杰费劲地躲开背后飞来的钩爪，猛然一沉身子躲进巷子。无声地转弯，躲闪，尽力将身影缩进最细微的月影，却在下一秒绝望地发现自己已无路可走：左右拐弯都有人在悄悄逼近，背后的宅院偏又以房墙作院墙，内外封死，溜也溜不进去。紧攥的手心沁出凉汗，狄仁杰屏了呼吸死死地靠在墙上，这难道真的是天意？

　　脑海中瞬间略过无数纷杂印象，但最后的记忆竟是停在了那个莫名其妙而又精怪异常的裴小鬼身上－－啊啊，希望他没事就好，不要因为大人的无聊争斗白白卷进去…

　　…要是还有机会的话…狄仁杰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怎么会在这么危机的时候想这么无关紧要的破事。
　　－－还是想知道刚才那会儿这小鬼头究竟在笑什么…居然指着我的脸笑得那么失态…？

　　脑袋猛地一震，一声闷响伴着钝痛隐隐约约地传来，狄仁杰满怀着惊诧和不知所措地看向上方－－紧挨房檐拱券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二尺宽的大缝，一个雪白的身影正分外着急地招呼他躲上去，正是裴东来。

　　左右的杀手在同一瞬间抽刀转身，却定定的看到了对面的彼此
　　－－活见鬼了，人呢？

　　此时的狄仁杰猫在上方缝隙的下沿槽里，万分谨慎地窥视着那两个大眼瞪小眼的家伙，见着苗头便及时地缩了回去；下面的二人上下扫视了好一阵子，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翻上房脊上别处速速查探。

　　腰里被猛地一戳，狄仁杰吃痛地扭头去看身后一脸气定神闲的裴东来，下一秒却再次受到那个小鬼略带神经质的笑声的攻击。

　　“喂……”

　　狄仁杰低低的声音掺着一丝不爽，不咸不淡地慢慢说，

　　“……其实你这么笑真的很难看。”

　　笑声稍有收敛，裴东来意外的很宽容，“……碰巧我也笑够了。不妨告诉你，刚才在茶馆偷袭你的时候，”饶有兴味地小一停顿，裴东来倏地眯起金眸，像是偷了鱼的猫一样，“我顺手抄了根毛笔，啊，砚台上晾着的那根，”

　　“然后在越过你头顶的时候，给你加了两撇胡子而已。”

　　裴三少说罢又有些忍俊不禁，但一看对面那个和二哥一个年纪的白面俊才彻底阴下的脸，还是一口憋了回去。

　　……就，那么有趣啊……

　　狄仁杰顿时有些想要晕倒的冲动。合着自己在一生中头次遇险犯傻的答案就这么……二，搞得他突然觉得自己超级失败。

　　好吧，这个事暂时先放放。

　　狄仁杰一指屋子，“这是什么地方？”

　　裴东来语气随意地回答，“我家，储存过冬粮食的屋子。”

　　这是一间构造奇特的大房：墙壁四周挨着雨檐的位置是二尺来宽的一圈活动板，板子下方靠近内侧是券道，人可以在券道上从内侧上下调整活动板，来防止贼人从外面溜进宅院，而这些活动板是为了使屋内的粮食保持干燥通风，防止霉变。

　　裴东来向储积粮食的堂厅飞身一扑，拽住一根吊粮袋的麻绳哧溜一下滑到地面。狄仁杰只是站在券道上，远远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并不说话。

　　冷场。

　　这让本来准备应付更多问题的裴东来一时有些尴尬。

　　“……你……”

　　狄仁杰不自然地偏了偏头，将视线投向了一个虚无的所在。

　　裴东来干净的脸上显出了少有的迷惑，但还是耐着性子静静地等着他再次开口。

　　－－但是狄仁杰有些不知道怎样开口。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让他变得前所未有地敏感，被追杀，被救，藏在如此奇异的仓房里，这些巧合凑在一处－－罢了罢了。他望向房顶上那些用来吊运的机巧轮轴，上面牵绕着蛛网般的麻绳，几十条或定或动的末端繁复地悬垂着，狄仁杰心头浅浅地一动。
　　这个孩子居然可以如此随意地摸黑溜索？

　　“……难道这么多年来，你就一直生活在夜里么？”

　　“咔啦！”

　　一只垫脚的矮凳直直地撞向券道的扶栏，尖锐的声响在夜里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