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忆》系色巘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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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有人问过裴东来，吃尽千般苦头只为行走大理寺——这志向怎么就那么执著？
　　裴少卿只是恶狠狠地一咬牙说，当年被一个大理寺的陌路仅用三句话就揭了原形，然后就一直想把他的原形揭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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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在朝的人会知道裴炎大人那个做了监察御史的长子和刚及弱冠却写得一手秀丽文章，名动天下的次子，甚至于知晓那个夭折未过三天的幼女－－但几乎没人知道他还有这么个儿子，这么个仿佛鬼魅附体、家门不幸的儿子。

　　狄仁杰是从何而知的，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毕竟游走于案子之间多年，也许根本就是在一个不经意中就探查到了什么－－像这种小事，本就用不着费什么心机。不过就算是个外人也大概看得出来，这孩子怕是在府中很不受待见。狄仁杰虚了虚眼，望着红珊长街尽头那抹仓皇逃窜，生怕事发受家规戒惩的细小身影，想想还是放弃了次日早朝时“提醒”裴大人严肃管教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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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自李贤晋升太子后，大理寺的公务便在不知不觉中增加了很多。

　　次日酉时，刑部侍郎辄派大理寺往东三王桥查案，着刑部仵作验尸。

　　－－东三王桥不是一座桥，是东市街口的一个门楼，自此向西有几家茶馆客栈包子铺之类，渐远就是内坊了。狄仁杰刚刚赶到的时候，同僚们已经借了街角一家茶馆安置尸体，全然不顾店家生意是否从此江河日下－－狄仁杰僵硬地在门口停了停，微一颔首便一如常态地走了进去。仵作正在验尸，屋内寥寥的几个人也陆陆续续准备前往现场讯查目击者、录口讯什么的－－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到了后期，而他似乎就是那个姗姗来迟的验收者，只需要得知一个明显的结果然后上报朝廷就好。

　　“亡者许王氏，系长安本地人氏，时年四十三，死亡时无明显外伤，颈以下三寸背脊断折，颅内有出血……”

　　仵作平淡的声音在黄昏中飘散，东市的三百鼓声轰然起响。金乌西坠，自是一日将尽。狄仁杰隔着街窗觊着外面淡淡的金光长吁短叹，心想晚饭算是没着落了。

　　回眼看着那躺在临时拼凑的尸案上的妇人，她微睁眼眸中的瞳仁早已散了，却幽幽的氤氲着什么不忿，这使狄仁杰心中隐隐约约的不安又一次袭了上来

　　－－临时的验尸台。惶然离去的同僚。快得有些匪夷所思的办案进度。模糊不清的尸检。

　　“……等一下，”

　　仵作被打断了话头，狄仁杰在一瞬间看到了他略微紧张的神色。

　　“大人……？”

　　狄仁杰此时神情万分凝重，暮光下的剪影显得无比胁迫，“跟我说实话，你们之所以处理得如此仓促和反常，是不是因为这个妇人，正是当朝太子常恩准回太尉府探亲的公主的带领宫人……？”

　　仵作登时一震，面色惨白。
　　这个时节不太平。

　　朝野上下人人自危，话语间的谨慎和避讳处处透着对当朝时局无所适从的微妙气氛－－自麟德元年武后同高宗并称“二圣”，晋号“天后”之后，世道的潜移默化已是不可抗拒，即使如上官仪者逆势而上，也只是白白断送一家势运。天后最终的愿望究竟触及到了古制的哪个高度，怕没有人敢妄加揣测。接二连三的边缘案件擦着巧合和隐喻出现，像是烫手的山芋那样被推委到了大理寺。

　　上接皇权，下应百姓－－中间煎迫难耐的，还是本心。

　　难啊……

　　“小，小的实在不知道……！”仵作连连摇头退步，磕磕巴巴地回应着，转身夺门而逃。

　　没有抬回刑部检验的尸体。东三王桥“意外”摔死的结论。被掩藏的死者身份。回太尉府探亲。

　　狄仁杰脸色一沉，抽手将尸检“啪”地按定在桌上。
　　微霞西风扫境，远处鼓声铿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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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烛火独明。

　　狄仁杰有些颓然地放下剖具坐回藤椅，看着那份笔力虚浮的尸检
　　－－“意外”？颅内的脑体都被横向截断了，而且有明显的搅绕痕迹，这算哪门子的意外？

　　不过凶手的手段实在高明，既没有留下凶器，也没有在皮外留下明显的痕迹，而且单凭现在掌握的信息无法推断出他杀的基本逻辑。虽然他杀是明摆着的，而且大概也推得出来凶器和动机，甚至凶手的范围人群，但断案只看证据，任你说破天来也是徒劳。
　　－－这根本就是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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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明星稀，夜幕下的一切清晰可辨。

　　熟练地伏在自家角楼上，裴东来虚了虚眼，从东市市尾的银簪胡同开始一行行扫视排查。
　　－－要说这长安东市白天纵横的街面是官差商人的地界，晚上便是他裴三小爷的天下。像是昨天夜里那种装神弄鬼根本只是其中之一的小小把戏，当然，也是效果最好的看家本领－－可是，就在他的圈里出现了个缁衣的大理寺官员，还毫不留情的把自己所有底细全都摊出来了，就算没有丢人丢到哪去，但偷偷弄出来的宝贝绳子坏掉免不了一顿板子。一想到这儿，心中忿忿的怒气就平不下去，于是裴东来黑着脸瞪街瞪得更起劲了。

　　邦声渐渐远去，入更之后的灯火几乎全都熄了。家里的丫鬟提着齐腰的牌灯给父亲送了夜宵，裴东来不爽的拽了棵瓦花摆弄着，故意发出一些踏走的动静，惊得丫鬟倏地快步离去。

　　正当他自鸣得意摇头晃脑的时候，不经意瞥见本是不住店家、却灯火摇弋的黄四茶馆－－啊啊，听说那边死了人啊。裴东来在房顶上翻了个身仰面倒观，心中只觉得有些莫名的异样，便一个倒勾旋身下来，倏忽游到了茶馆上沿的透气窗前，钻了进去。

　　虽然屋内点了数盏角灯，却还是灰蒙蒙的不甚亮堂。横梁之下的幽幽烛光里隐约飘散着沁凉的血气，几案上赫然一具内外昭昭的剖尸，一个缁衣的身影出神地坐在桌灯前，而目光却定定地聚焦在一个虚无的地方－－正是昨天那个混蛋！

　　裴三少金色的眸子顿时猫一样锐利起来，微一偏头，凝出一个乖张而又诡异的笑，同时一只手悄悄探入怀中，倏地打向桌几！

　　等到狄仁杰猛然察觉时，一弧闪光已然划开空气，裹挟着力道奇异的凉风“噗”地压灭了两处烛火。房中忽地一暗。

　　轻轻的衣料擦声从头顶掠过，狄仁杰猛地蹿上墙边堆叠的条凳探手一抓，却只觉上唇一凉，同时右边传来“叮”的一声金属脆响－－足尖点墙一个折身，狄仁杰闪身抄起了那个掉落的金属，转过头来才看到那个慢了一步折赶过来的瘦小身影－－居然又是那个小鬼？！

　　然而裴东来根本没料到狄仁杰会停下转头，这才急忙收力堪堪地在距离半尺的地方，一抬头，却直接笑得蹲在地上。
　　－－狄仁杰却冷静的不像话，那如临大敌的表情丝毫不见轻松。

　　“小笨蛋！快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