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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小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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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觉得他没说实话。”下楼时,丁焕辰这么说。
周景珩抬眉:“你觉得他会再狠毒点,给自己夫人下咒?”
“像他这样的人,”丁焕辰坦白自己的感受:“能走到这一步,应当早就没有心了吧。”
周景珩耸耸肩:“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至少那东西应了它的愿。”
说到那堆蜈蚣,丁焕辰还心有余悸:“那玩意儿太邪门了,你有什么看法?”
周景珩平静:“反正不是正神。”
丁焕辰忽然问他:“你觉得正神是什么?”
周景珩愣了一下,紧接着回复原样:“正神就是正神,可以接受正规的祭祀,仅此而已。”
丁焕辰脑子里弯弯绕绕了半天,觉得有什么不太正确,但又偏偏讲不出来。他只好又把话题转回到鄢鹏身上:“鄢家恐怕拜了一条蜈蚣,成了精的蜈蚣。”
真好笑,当“成精”这两个字从丁焕辰口中吐出来时,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荒谬。
反而周景珩比他认真:“也许很久之前,它就被人供奉了。骗也好、哄也好、施愿也好,反正它积累了一定的信徒,也逐渐有了香火供奉,成了一方淫祀的‘神祇’。”
“它也好意思叫自己神,”丁焕辰哂笑,“不过是有些法力的精怪而已。”
“但不可否认,它有自己的代理人。”周景珩沉吟。
“你说,”丁焕辰想起之前的案子,“我们和小高去探灵那次,那些纸人里面的蜈蚣和毒虫会和这位精怪有关吗?”
“难说,”周景珩摇摇头,显得有几分迟疑,“毕竟线索也太少。”
想想也是,他们都没有证据。
立冬过了没几天,程予曦突然出现,她给了丁焕辰一个厚厚的信封,说是报酬。丁焕辰拿在手里掂了一下,分量不小,权当是今年的年终奖了。
“那家人怎么样了。”毕竟事情有始有终,鄢鹏家的事,他还是想有个结果。
“还能怎么样,”程予曦细长的眉毛飞得老高,“小孩死了,本来就是个小怪物来着。”听她语气,显然是不怎么在乎。
“你还真够冷血的。”丁焕辰白了程予曦一眼。
“这话可不对,怪物又不是人。那玩意儿空有人的壳子,里面全是邪物,”程予曦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我算是知道哪来那么多眼睛了——蜈蚣的复眼呢!这位‘神‘的喜好还真特别。”
“别提眼睛,”丁焕辰作势要吐,“实在太恶心了。”
程予曦嘻嘻一笑:“我差点忘了,你有密集恐惧症。”
丁焕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鄢鹏呢?还有他老婆怎么样?到底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应该挺难过。”
“我们鄢市长好得很啊,还有时间去见他那位女朋友呢,”程予曦看热闹一样,“他老婆知道后割腕,差点死了。”
丁焕辰这下更坚定了鄢鹏是渣男的想法:“这种男人离了得了。”
程予曦眉目弯弯:“是啊,离了。”
丁焕辰正打算说好,结果一下回过神来:“愿望!他的愿望实现了!”
“对了,这才是重点,”程予曦的表情有些狡黠,“那个东西已经满足了鄢鹏。接下来,就要看代价是什么了。”
这世界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毫无代价的应愿。
过了一段时间,丁焕辰在本市头条看到了鄢鹏的消息,鄢鹏被实名举报,现在因为涉嫌收受贿赂被留置调查,前途尽毁。
这算不算得上一种因果报应?丁焕辰一直没敢下定论。
腊八开始,丁焕辰就不接活了,按他的说法是今年太累,现在不想再受干扰,只想安安静静过个年。
“那过年前你做什么?”离新年还有小一个月。
“去老房子,”丁焕辰提到了他家以前住的老屋,“找找我太奶奶还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我听程予曦说,你太奶奶也是个看事的?”
“这个程予曦怎么什么都跟别人说?”丁焕辰着恼。
“都是同行,没什么好避讳的。”周景珩不在乎。
丁焕辰可不这么想:“隐私,知道吗?隐私!”
老房子许久无人进入,早已积了很厚的灰。丁焕辰推门进去,灰尘便扬起来,呛得人受不了。他拉开窗栓,把窗向外推一些,清新的空气涌进来,丁焕辰顿时松了口气。
屋子背朝山坡,只有天气晴朗时,才会有阳光照进阳台。丁焕辰小时候会搬一个小板凳在阳光下坐着看书,一呆就是一整天。
这栋房子已经很旧了,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步梯房,一共六层,住的大多是老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丁焕辰便很少再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后来,他才知道那些人不是搬走,而是老死了。有一回,他在院子里遇到楼上的一个老爷子,老爷子给他塞了颗糖,回家给家长提起,才知道那老头已经死了好几天,把丁焕辰吓了个半死。
丁焕辰拉开书柜,在里面翻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堆小说和诗词中间发现一个深红皮革封面的笔记本。他打开封面,泛黄的纸页上落着太奶奶娟秀的字迹:1999年8月,正好是丁焕辰出生的月份。
他向后翻去,那里面零零散散记录着小时候太奶奶教他的一些术法,没有很特别的内容。再往后就是空白了,或许到此,她就因为某些原因停止了记录。
一声轻响从客厅传来,丁焕辰合上笔记本:“谁?”
无人应答。
他拧紧眉心,放下东西移到客厅,那里空无一人,唯有天花板那里,有一个背对墙壁的青黑色影子,它悬在半空,像荡秋千一样前后晃动,一双穿着老式解放鞋的小脚,在那里一下一下地撞着墙。
丁焕辰心脏猛地一跳:“别敲了!”
晃动的小脚停了下来,鬼影将脑袋转了半圈,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差点忘了,你看得到我。”
“你谁啊,为什么会在我家!”丁焕辰头皮发麻。
鬼影把身体顺势旋过来,轻飘飘停在半空:“真是……我们明明见过。”
说完,鬼影稍微清晰了点,丁焕辰看到有一条长长的铁钎直接将它的两腮对穿。
丁焕辰念头一动:“你是乩童?”他到沿海出差时,曾见过当地的乩童,也是这样用铁钎穿脸。
“不算是,毕竟那之前我就死了。”小鬼嘻嘻笑着。
“那你怎么会在我家?”丁焕辰再次发问。
“唉……”小鬼居然叹了口气,答非所问,“你还真不记得啊?”
丁焕辰发誓自己绝没见过这样令人印象深刻的小鬼,于是摇了摇头:“不记得。”
“真伤心,”小鬼虽然这么说,语气倒不显得有多难过,“那我提示你一下,以前你睡觉的时候,我从背后叫过你来着。”
丁焕辰脑子“嗡”了一声,童年的记忆瞬间回流,紧接着,他的冷汗“唰”一下全冒了出来。
那是丁焕辰小学时候的事。
那天夜里,丁焕辰做了个梦,梦里的他半夜里醒来,面朝着墙壁侧卧着。青白色的月光照进来,窗棂在墙面上投射出四四方方的形,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唯有一个尖细的童声在身后呼唤——
“小哥哥,你回头看我一眼好吗?”
丁焕辰裹紧的被子传来拉扯的力量,那东西好像在拼命拽他回头。丁焕辰瑟缩在被子里,双眼死死盯着那面铺满月光的墙,丝毫不敢松动。
“小哥哥,你回头嘛,陪我玩!”声音就在后面,铺天盖地地涌过来。
丁焕辰哪敢回头,他知道身后的东西是什么。可那声音就是不屈不挠地刮擦着他的耳膜:
“回头呀,小哥哥。回头呀,小哥哥。回头呀……”
丁焕辰扑腾着四肢惊醒。月光如水,泻在墙上,窗户的阴影和梦里一模一样,他也如梦里一般侧身躺着,唯独不同的是,这一回没有人叫他回头。
丁焕辰的身体都被汗浸湿了,心脏怦怦乱跳。他没有动,只是轻轻叫了一声太奶奶。
灯亮了,丁焕辰一头扎进熟悉的怀抱,身体不住地发抖:“太奶奶,有鬼,我怕。”
“好孩子,没事,太奶奶在呢。”老人轻抚着丁焕辰的脑袋低低哄着。
“他一直叫我回头看他,”丁焕辰细声细气的,“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这算是丁焕辰的童年阴影之一。
“你们家的师娘真的很厉害,我不过是吓你一吓,就被揍了一顿。”小鬼感叹。
丁焕辰瞪着对方:“那也是你惹事在先。”
“待的时间长了,实在有点无聊。”小鬼解释。
丁焕辰道:“你为什么一直在我们家不走?”
“有灵境娘娘庇佑啊!”小鬼答得理所应当。
丁焕辰挑眉:“灵境娘娘的庇佑?你为什么要灵境娘娘庇佑?”
小鬼道:“我差点成乩童了嘛,自然是躲着那个要附身的野怪。”
丁焕辰一震:“你不是灵境娘娘的乩童?”
“谁说我要当娘娘的乩童,”小鬼大惊小怪,“我家拜阴庙的。”
自古以来,民间淫祠屡禁不止,有正神的庙宇承受香火,就有阴庙供奉孤魂野鬼、山野精怪。
“阴庙……很灵?”丁焕辰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有求必应吧,”小鬼道,“我们整个村都拜,我妈和我一样,也是替神明传达旨意的,她可虔诚了。”
“那你呢?”丁焕辰问。
“我?”小鬼摇摇头:“我不喜欢那个野怪,所以我才在那时候死了嘛。”
丁焕辰努努嘴:“你是怎么死的?”
小鬼指了指脸上的钢钎:“感染死的。不过应该是那位‘神’觉得我心不够诚。”
“你在我家呆了这么久,我太奶奶也没把你收了?”
“师娘心善嘛,她主动留的我,”看丁焕辰的表情,他马上加了一句,“到时候我自然会走,我答应她的。”
丁焕辰没好气:“我实在想不到太奶奶留你干什么。”
小鬼凑过来指指丁焕辰的眼睛:“阴瞳。你知道吗,根本没有天生阴瞳的人。”
丁焕辰一愣:“什么意思?”
“我饿了,”小鬼落下来,踮着脚站在丁焕辰面前朝他伸出了手,“我要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