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不夜》六点点点点点

9、生理悖反

　　残存的玫瑰香气缓缓被寒风吹散。

　　当瑟烈斯终于能分辨出自己血液的流动与雪原北风的嘶鸣时，瑟烈斯的耳膜仍在嗡鸣，迦莱那记信息素冲击的余威仍在，像细密的针扎在他的神经末梢。

　　他闭目凝神，将精神力收束成线，仔细梳理过载的感官。他过滤着空气中那抹甜腻的干扰，也正在这五感尚未完全内敛的刹那——东南方向，一声冰层断裂的脆响猛地刺入他的听觉。

　　“咔嚓——”

　　紧随其后的，是重物坠落的闷响，与一声被风雪稀释、却依旧无法掩饰的压抑痛呼。

　　他撕下浸满汗水的作战手套，将赤裸的掌心按在管壁上。五感感知顺着冰层纹理逆向追溯，很快锁定了震源——

　　九点钟方向，垂直落差约八十米。那抹熟悉的暗红色正嵌在悬崖下方的冰壁上，骨鞭卡在冰棱间，整个人随着冰层断裂声危险地摇晃。

　　“……”瑟烈斯无声收束外放的五感，攀出通风管。

　　狂风裹挟着冰碴扑面而来，他眯起眼睛，强化的视觉穿透雪幕，锁定那个在暴风雪中忽明忽暗的身影。听觉更是清晰地捕捉到对方急促的喘息，那频率异常得快，带着无法自控的震颤。

　　他迎着呼啸的风雪，一步步爬上悬崖边缘，在崖边稳稳停下，向下望去。

　　靴底碾碎的冰晶簌簌坠入深渊。下方，迦莱悬吊的身影在风雪中摇摆不定，小腿被冰棱划伤，鲜血在冰壁上冻结成暗红的痕迹。但比这更糟糕的是他后颈腺体爆发出的信息素——那结合热一般的浓烈玫瑰香气，将四周刺骨的寒气都蒸腾成了氤氲白雾。

　　“真该死，偏偏这时候……”迦莱的声音从下方飘来，被风扯得破碎，带着灼热的沙哑。

　　他艰难地抬起头，在迷蒙的雪幕中辨认出崖边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但那片刻的怔忡转瞬即逝，熟悉的玩味神情又重新攀上嘴角。“能劳烦您……递根绳子下来吗？”

　　瑟烈斯岿然不动，方才被信息素冲击的神经末梢仍在隐隐作痛。他冷声回应：“炸完我感官逃跑的时候，就没想到看看自己脚下？”

　　“真记仇啊，反正欠您半条命了……”迦莱凌乱的红发在肆虐的风雪中泼洒开来，他虚弱地笑了笑：“您就当……日行一善？”

　　云层在头顶积聚成铅灰色漩涡。

　　瑟烈斯仰头望着混沌的天穹，雪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大，呼啸的山风裹挟着粗粝的冰粒，一次次重重撞击在他的面甲上——暴雪将至，没有时间犹豫了。

　　瑟烈斯不再多言。他单膝跪在崖边，测试了一下冰面的承重，随即利落地解下腰间绳索，在旁侧一处裸露的岩体上绕了几圈打结，将另一端缓缓放下。

　　当绳尾恰好垂落至迦莱手边时，瑟烈斯的精神感知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常——一股示弱的精神波动悄然传来，其频率与质感，与方才交锋时那伪装的脆弱如出一辙。

　　“再敢偷袭，”瑟烈斯警告着，“就把你直接塞回冰缝里。”

　　他猛地发力收紧绳索。迦莱的膝盖不可避免地撞上坚硬的冰壁，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却仍在调侃：“轻点儿啊……长官。我现在可是任你处置。”

　　风雪狂暴地撕扯着两人之间的绳索。瑟烈斯发力将人拽上崖顶，甩在相对平稳的雪地上。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即使将嗅觉阈值调到最低，迦莱身上爆发的向导素仍如岩浆般灼烧着他的神经。那味道甜得发腻，混着血腥气，像被碾碎的玫瑰汁水泼洒开来，浓烈得令人窒息。

　　雪势在这一刻骤然加剧。

　　原本密集的雪片汇成了一道道白色的瀑布，从铅灰色的天幕中倾泻而下。能见度急剧下降，连近处的崖壁都开始模糊。狂风卷起地面积雪，形成一道道旋转的雪龙卷，整个世界仿佛被裹进了一个巨大的、疯狂旋转的白色漩涡中。

　　瑟烈斯扫视四周，哨兵强化的视觉在如此暴雪中也显得力不从心，视野范围正被迅速蚕食。继续暴露在这样的极端天气中，不出半小时，两人都会变成冰雕。

　　他一把拽起刚刚缓过气的迦莱：“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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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窟口的岩壁覆着经年的冰幔，如同凝固的瀑布。

　　瑟烈斯反手将人掼进洞窟的动作干脆利落，迦莱的后背撞上角落里堆积的枯草，激起一阵陈年霉味。他摸索着掏出应急火柴，擦亮的瞬间却看见瑟烈斯正背对洞口，解下那副从不离身的玄铁面具。

　　"咔哒"一声轻响。

　　银发从金属卡扣中挣脱的瞬间，宛如月光骤然倾泻，被他随手草草扎成一束高马尾，发尾还带着激烈战斗后汗湿的卷曲。年轻的哨兵将额前潮湿的刘海捋向耳后，面甲留下的浅色压痕横贯苍白的眉骨。

　　黯淡的天光晕爬上他色素浅淡的侧脸——那是张青年人的面孔，颧骨还残留着未褪尽的青涩弧度，眼尾却已刻满与年龄不符的警惕与疲倦。

　　"终于舍得露出来了？"迦莱吹了声不成调的口哨，火星在他指尖明灭，映亮那双戏谑上挑的眼尾。"长这么漂亮，难怪要戴面具。"

　　瑟烈斯解下面甲的动作微微一顿。在他身前，迦莱勉强点燃了篝火，在洞窟深处噼啪作响。

　　二十年人生里，"漂亮"这个词总是随着各色目光攀上他的脊背，此刻终于被跃动的火舌卷成灰烬。洞窟外的风雪嘶吼被厚重岩层滤成浑浊呜咽，瑟烈斯沉默着将几块挡风岩垒在洞口，堪堪堵住一丝呼啸的北风。

　　"您多大年龄？"迦莱忽然前倾，松脂燃烧的暖香裹着血腥气漫过来，惊动了瑟烈斯低垂的眼睫投在颧骨上的细碎阴影。"十八？十九？"

　　瑟烈斯侧身坐下，银色虹膜边缘嵌着圈被火光映亮的金环："二十二岁。"他用短刀削断冻硬的松枝。

　　"真年轻啊..."红发向导拖长的尾音突然被一道冷光截断——他下意识接住瑟烈斯抛来的铝制针管，冰凉的金属表面在篝火映照下泛着暖色光泽。

　　"军营物资配额都要过账。"瑟烈斯扣上腰侧战术包的暗扣，声音平稳无波，"这支抑制剂算借你的。"

　　"真是人美心善啊，长官。"迦莱转动着手中的针管，忽然勾起苍白的嘴唇，"不过..."他嗓音里重新染上那种黏稠的调侃，"我现在可是结合热了..."他刻意放缓语速，目光描摹过哨兵绷紧的下颌线，"您就...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瑟烈斯的视线落在他血迹斑驳的小腿上，声音依旧冷静："我不觉得你现在还有这个余力。"

　　迦莱低笑一声，手腕轻扬，将那支铝制抑制剂精准地抛回对方怀中。转而从大腿绑带里抽出一支透明试剂，用匕首敲碎瓶口，"都被您救了，怎么好意思再连吃带拿呢？"

　　他仰头饮尽透明药剂，喉结在颈线上一滑而过。随即取出一卷绷带，手法娴熟地开始包扎腿上的伤口。

　　火星溅上他卷至膝盖的衬裤，在松脂爆裂的脆响中，一点莹白光斑自虚空凝结——渐渐汇聚成雪鹿的形态。那精神体伸出温软的舌尖，轻轻卷走迦莱小腿渗出的血珠。

　　火星溅上迦莱卷至膝盖的衬裤，在松脂爆裂的脆响中，一点莹白光斑自虚空凝结——渐渐汇聚成柔软的光团。

　　还是那头雪鹿。那精神体伸出温软的舌尖，轻轻卷走迦莱小腿渗出的血珠。

　　"好姑娘。"迦莱的指节陷进鹿颈蓬松的绒毛，受伤的膝盖因触碰而轻轻抽动。瑟烈斯的视线掠过对方被高领遮挡的脖颈，目光最终落在与精神体互动的画面上。

　　火光将迦莱的面孔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瑟烈斯的视线掠过那张难以用常规性别界定的脸：眉骨锋利如淬火刀刃，唇形却饱满如古典油画里的海妖。他的目光在对方的领口处——这次穿着的高领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颈间的刺青。

　　"看入迷了？"迦莱显然注意到了他的注视，包扎的动作慢了下来。“再看要收费了，长官。”

　　"你的精神体..."瑟烈斯用剑尖拨弄柴堆的动作微微一顿，火星在空中划出转瞬即逝的弧线。"...是雌鹿？"

　　迦莱缠绕绷带的食指忽然悬停在半空。

　　松枝燃烧的焦香混进甜腻的信息素里。他偏头和瑟烈斯对视，笑容像把淬毒的弯刀缓缓出鞘：

　　瑟烈斯的银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垂落，在颊边投下浅淡阴影。

　　"你是..."他喉结滚动的频率骤然加快，声音里带着克制的探究，"...精神体通常与主人性别同步。"

　　迦莱从石台上跳下："您闻了我的味这么久..."玫瑰香混着血腥气随他倾身的动作漫过来，"...现在才问是不是太迟了？"

　　瑟烈斯拨动柴火的手停顿半拍。

　　"你果然一直在对我释放向导素。"火星在他指尖明灭，映出银色瞳孔里骤起的锋芒。

　　迦莱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喉结："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还以为您鼻子是瞎的呢。"他歪着头，金绿色的眼睛在火光里流转，"...印象如何啊？"

　　瑟烈斯的鼻尖萦绕着那股复杂的气息——玫瑰、血、还有一丝轻微的，苔藓般的苦涩。但他什么都没说。

　　凝结的松脂滴落进灰烬。瑟烈斯转动脖颈，及肩银发缓缓扫过肩甲，这个郑重的正视姿势让篝火在他虹膜周围烧出一圈熔金。

　　"不如猜猜我是男是女..."迦莱扯出戏谑的笑，"...猜对了给您..."

　　"你是双性人。"剑柄磕在岩石上的闷响截断了调笑。

　　迦莱晃荡的腿僵在半空，火光在他瞳孔里炸开细碎的金色裂纹。这个答案显然超出了他预设的戏谑剧本，他下意识地并拢双腿——布料在腿根勒出了饱满弧度。那确实并非男性应有的平坦。

　　瑟烈斯的视线偏向洞外，仿佛刚才那句话是洞外呼啸的北风借他之口说出的。

　　洞外暴风雪在死寂中嘶吼了整整半分钟。

　　迦莱忽然低笑起来，抓起雪块按在发烫的颈侧："不愧是顶级哨兵，隔着三层布料都能..."汗湿的衬衫黏在锁骨，随笑声泛起细碎涟漪，"...把我当人体模型扫描？"

　　靴跟撞击地面的脆响炸开寂静。迦莱跃下石台的瞬间，瑟烈斯终于抬眼看他，火光在那双浅色的瞳孔里跳动。

　　"猜猜我为什么总穿高领？"迦莱突然扯开领口，再次暴露出颈侧的刺青编码。他的手指顺着刺青滑向锁骨，被汗水浸透的衬衫紧贴胸前，布料下透出两弯与男性胸肌迥异的柔软弧度。

　　瑟烈斯视线避开迦莱袒露的胸口，收敛五感屏蔽紊乱的心跳。然而半小时前背人攀上岩壁时的触感从记忆中浮现——那弧度介于男性与女性之间，平坦与柔软在重力挤压下模糊了边界。

　　此刻迦莱浸染汗液的衬衫紧贴胸前。这个距离足够他嗅到迦莱腿根渗出的腥甜，会阴像被火烤化的雪水般湿润——不是阴谋也不是伪装，纯粹是具被神明胡乱拼凑的血肉之躯。

　　迦莱的手指顺着腰封探向自己腿间，隔着作战裤布料描摹下面的轮廓："您再猜这里..."他抬手勾住哨兵的武装带，"是会长出男人的东西，还是女人的？"

　　洞顶冰棱坠落的脆响与他尾音同时炸开，突然暴涨火苗的照亮瑟烈斯绷紧的下颌线。

　　瑟烈斯扯开他手腕，哨兵向来平稳的声线终于泛出与年龄相符的毛躁："你是男是女不影响我的任务评估。"

　　他将长剑横在膝头，寒光凛冽的刃面映出洞外翻涌的雪幕。

　　就在这凝神的瞬间，洞外传来冰层断裂的轰鸣——那声音让他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想起营地西侧那些简陋的防御工事。那些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防护网，还有伤员们因高烧而泛红的脸颊，此刻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分神的刹那，迦莱已经如游蛇般贴近身侧，潮湿的掌心贴上他肩甲的缝隙："您耳朵红了，长官。"

　　瑟烈斯下意识用小臂格挡，却因顾忌对方伤势而未用全力。这个迟疑立刻被迦莱捕捉到，他趁机用膝盖抵住哨兵的大腿外侧，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慌什么，怕我吃了你？"锈铜色的红发充斥视野，迦莱小臂的温度透过加温层传来，像缓慢引燃的镁条般。他咬住手套缓慢褪下，尾音裹着信息素的热浪扑向哨兵喉结："还是说您布料下面，也藏着什么秘密？"

　　洞外再次传来冰层断裂的轰响，这一次的声音更加清晰刺耳，仿佛某种不祥的预兆。瑟烈斯握紧剑柄的指节瞬间绷紧——那些留守营地的伤员，那些简陋的医疗设备，那些在寒夜中瑟瑟发抖的年轻士兵......他们能撑过这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吗？

　　此刻的暴雪比他流放以来经历的任何一场都要猛烈，以营地防护立场的能源储备，恐怕最多只能再支撑六个小时。

　　这想法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然而密闭的洞窟内，迦莱的信息素浓度正在疯狂攀升。玫瑰的甜香与石楠花的腥甜在空气中发酵、交织，酿成令人头晕目眩的毒。他膝行着蹭过瑟烈斯紧绷的大腿，作战裤的摩擦声里刻意掺入撩人的喘息：

　　"不如试试更古老的取暖方式......"迦莱的尾音裹着信息素的热浪，潮湿的吐息擦过瑟烈斯颈侧的皮肤，"您猜得没错。"他膝盖不轻不重地抵住哨兵大腿外侧，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充满危险的暗示，"那意味着我无论怎样...都能让您..."

　　瑟烈斯突然将整捆松枝砸进火堆。

　　火光骤然暴涨，映亮迦莱错愕的脸。他瞳孔骤缩，看见哨兵俯身拾起地上的匕首，刃尖折射的寒光在两人之间划出无形的寒光。

　　"营地有三个未成年伤员。"瑟烈斯的声音像冻硬的岩石，平静得可怕。他拿起麂皮擦拭匕首，动作停在刃口，银发垂落的阴影遮住了表情，"最小的才十六岁。"

　　这句话像盆冰水浇灭了所有旖旎。

　　迦莱的呼吸一滞，指尖僵在半空。他张了张嘴，没再发出声音。岩缝渗出的雪水正顺着钟乳石滴落，规律的嘀嗒声填满死寂。

　　他的舌尖抵住上颚。抑制剂缓慢生效的寒意没过脊椎。记忆被冷风割开豁口——他想起自己在废墟里捡到的那个小流浪者，蜷缩的模样像淋雨的鹌鹑，湿漉漉的睫毛下嵌着两丸将熄的炭火。

　　就在此时，洞外传来冰层开裂的清脆响声。

　　瑟烈斯猛地起身，军靴踏碎满地的冰碴。他将腰间的急救包掷到迦莱腿间，帆布包裹落在枯草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里面有抑制剂。"

　　"你——"迦莱刚开口，就被瞬间灌入的寒风打断了话语。瑟烈斯劈开封住洞口的岩石，雪瀑瞬间冻结了他未说出口的言语。

　　翻飞的雪幕中，哨兵的银发如战旗般猎猎飞扬。他将玄铁面具扣回脸上，金属卡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你在这里躲雪。"呼吸阀喷出的白雾刚出口就被狂风撕碎，"我必须回去一趟。"

　　他头也不回地扎进混沌的雪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