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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白菊之四 芍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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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的雪。
璃的步子并不快,甚至有些滞缓。
他还没准备好见向晚,来了这一趟却不得不见。
上一回来这里,是四年前,那时他怒发冲冠杀红了眼,反而没留下多少记忆。
多奇妙,彼时以为已到了世界末日、人生终途,四年后的现在却还好好地活着,日出日落,生息不止。
他难得地发愣,全没有听见周遭动静,转弯时竟差点与别人撞在一起。
他几乎以为看到雪地上盛开的芍药。
鲜红的、恣肆的、衣摆舞得张扬。
跳跃的脚步宛如飞蝶,灵活轻巧。
少女成功避开后,上下打量着璃。
璃不着意地退了半步,将脸隐入墙荫之中。
少女看不清他,蹙眉半晌,道:“我是琉,请问你是谁?”
他过了许久才答:“鄙名夏行简,正做客王府。”
“嗯,原来是客人。”她点头,“我先走了。”她转头往西侧跑去,步态如活泼泼的孩子,长发轻扬。
月光照上璃的脸。
苍白,暗淡,瞳仁如同灰珠,眼边整圈青紫。
好累。
累得不想再维持下去。
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再去见向晚,还有什么意义?
但他仍是向向晚所在的院落走着。
他深通人情世故,今夜就算为了放行夏行简一事,也该当面与向晚道谢。
踏入院中,向晚已在等他。他里衣外披了厚袍,似甫从卧房出来。
璃不再向前,站在院口,“好久不见,向晚。”音量不大,却传得远。
“是啊。”他也轻轻回答。
“在下先要向你道谢。”
“叫你的朋友莫再糊涂便好。”
“当然。”
接着谁也不再说话。
分明,彼此该有许多话说、许多事问,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又隔半晌,璃终于说:“在下方才遇见琉了。”
向晚的神色起了小小变化。
“如何呢?”
“你照顾得极好,她比那时开朗许多。”
“是么。”他语气甚冷,对璃的赞扬毫无兴趣。
“她的记忆……”
“与以前一样。”
“唔。”
“倒是……”向晚主动问道:“你的情况如何?”
他闭目,“自四年前杀死那人回去之后,身体渐渐好转,如今已基本能控制。大概与在下的心情好转有关罢。”
向晚的手攥成拳,“杀了他,你就如此高兴!”
“确实很高兴,而且从未后悔。”
“你根本不了解他的苦处。”
“在下无需了解。在下只知道,是他带给琉璃无尽痛苦。他该责怪的是上苍,为何殃及琉璃?”
向晚几乎要站起来。他紧握拳,他恣意惯了,一时怒意难耐。
璃知再说下去不好收场,便道:“在下告辞。”
“见后最好别再见面。”
“不,”他出人意料地说着,笑得温柔,“你与琉儿大婚之时,在下一定会来观礼,劳你称呼一声大舅子。”
向晚的神情松懈下来,也微微笑了,美如月下花开,“当然。”
璃回到山蛟庄,在水亭坐了一夜。
夏行简有无数疑惑在腹中,却问不出口。
因为那少年颓然而坐的身影,像突然被抽走几十年光阴,仿佛有悲凉的暗蓝在他身周流动。
而稍走近些时,又能看到,虽被低垂的凌乱短发遮住眼,他的唇却是上扬着的。他在笑!
诡异……夏行简汗毛倒竖。
璃满心的,都是琉。
那个可爱的孩子,和四年前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小小的圆脸,眼瞳如墨玉。
她过得好,他很高兴。
心中担子轻了许多,挂记了四年的事,总算落定。
但那个熟悉无比的孩子竟问他:你是谁?
这个问题在四年前伤得他发疯,今日又……
被忘记,如同在她的世界里璃已死了。
不,那比死更甚。
他甚至是从未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