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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芍药与白菊 中 ...

  •   被派出去找璃的护卫无功而返,被召来治琉的大夫束手无策。
      “这就是你做出的药?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向晚坐在瑞的床边,问着,声音平静异常。
      瑞早已清醒,欲苦笑,嘴角却只能扯起一点点:“那是为自己治病的药,我怎会拿自己开玩笑?”
      “那便拿弟妹开玩笑?”声音中无怒、无躁,如话家常。
      “……我说过,药理复杂,不可不试。”
      “猫狗不可试药?”
      “人畜有别。”
      “那无论是谁也好,我这里有成千上万死囚!”
      “可我家族中人与寻常人亦有别。”他闭目,“萎肌病,我与你说过,传自我们的生母。”
      向晚愣了愣,“你的弟妹也……”
      “症状有轻有重,我属偏重,他们年纪小,尚看不出,虽比我当时轻些,但也未必……”
      向晚最早见到的,是十四岁的瑞。
      下巴尖削,锁骨突出,面色苍白,简直可说瘦骨嶙峋。他走得稍远便会疲累,大多时间只是坐着。彼时向晚误以为那是他性子太文静、身体太虚弱的关系。
      可这对孩子,瘦虽是瘦,却与寻常小孩儿无异。瑞入府时坐在软轿上,他俩在轿后缓行,也能走破长一段距离。
      “我与他们,有同样的病。我所制的药,也只能在他们身上尝试。母亲早离世,父亲送我读书,是因不知我遗传了母亲的疾病。而我病渐重之后,亦逢家道中落,父亲未送亦患病的他们外出读书,只常年留在家中。他们是读过许多书,却不是会成器的孩子。所以比起我自己来试药,他们更……”
      向晚打断他,“我知道了。你也不过是为了救他们。试药失败了,但你是出自好意。”口气强硬,不容动摇。
      瑞怔了怔,随即了然笑了。
      谁说向晚继任东王之后变得冷厉疯狂?他分明体谅着他这个病人,纵使心中万般责怪,却仍在安慰着他:你是好意,这不是你的错。
      事已发生,瑞也并非毫无道理做出如此残酷之事。虽这是无论有任何理由也无法原谅的行为,但向晚想原谅他。
      一个病了十几年、卧病不起的人,叫人如何责怪?
      尤其,那是他至今最投契的朋友。

      向晚自那时起,每日与琉在一起,教她写字。
      她虽忘了过去一切包括书写,但学起来异常快,很快,便能独自看书。
      他常望着她,带了歉疚。
      那是替瑞作的补偿。

      虽未及春日,东地天暖得早,已发起满园新芽。叶苞如豆,碧绿生青。枝条斑斑驳驳,行将抽出嫩枝。
      亭子里,是向晚与琉,一个青袍,一个红袄。
      石凳上包了羊绒的厚垫,舒适温暖。
      “我叫向晚。”他一笔一划,在洒金纸笺上写出自己的名字。
      “向、晚。”她重重读着,笑起来,她指着自己,“我叫琉?”
      他点头,也在纸上写下。
      当时他当然不知,这会是他牵挂一生的名字。
      此时风起,纸散如花,向晚随手抓住了一些,琉却已经跑去追逐更远的。
      她几乎是跃出了亭子,蹦跳着去捡纸,身体仿佛没有分量。日光下洒,她如泛着光的蝶。
      向晚愣住了。
      是啊,近来仅注意到她的记忆,却忽略了那么重要的一处变化。
      她曾经,连走路都艰难。
      她向他跑去,笑得灿烂,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儿才停下,“向晚,为什么……我觉得很开心?就好像……”她再转一圈,裙摆如浪,“从来都没有做过这么有趣的事。”

      “药果然是有些效用的。”瑞的指尖动了动,望着前来问询的向晚,“虽然伤人头脑,但果然是对身体有效的……再一年,再一年时间,一定会成功。届时,我要辅佐你治这片东地,将来,助你继皇位,打理天下……”
      说着,他昏睡过去。
      他清醒的时间,已越来越少。

      春日庆典,向晚回宫,带着琉顺道去了她在皇城的家。
      虽已几月无人看管,适逢冬日,雪积又消,倒是没堆起多少灰尘。土地冷硬,也无从生出杂草。
      一切,与瑞离家时,应当没有多少变化。
      走到后院,有一处双楼,那该是琉璃的住处。推门进入,向晚吃了一惊。
      纸墨香扑鼻。
      满屋的书。
      铺天盖地。
      如藏书阁,却稍嫌杂乱。
      他步于书间,四处环顾,看到种种的书。
      小说,散文,也有医理工艺剪裁,更有武学章法!
      书被散乱丢在四处,像是有人读过。向晚又想起瑞的话:他俩,是读过些书的。
      这,算是“一些”书?
      难怪那疯了般跑走的璃,在初见面时会那样文绉绉地打招呼。考科举的书生,所学也不过这些!
      一个人若是身体弱了,头脑大概会强些。瑞是如此,这对双生的兄妹,亦是如此!

      向晚从书楼出来,对庭院中的琉说:“这里,是你的家。”
      “诶?”她瞪大眼,“不是啊。”
      他无奈摸摸她的头,果然,恢复记忆没有那样简单。
      “那里,”她伸出食指,“才是我家。”
      他笑了。
      她指的,是东方。

      一路闲逛,游山玩水。春日通常是非少,王府交给副将钟辉梁与风空很是令人放心。因此回到东地,已是三月末。
      “她们待会儿会带你去洗个澡,晚上要吃接风盛筵。”他指着迎出来的琉的专属侍女。
      可琉一脸不解地看着他,“向晚,她们是谁?”
      向晚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可怕的想法升了起来。宛如一脚踏空,胸口难过得无法形容。
      她们照顾琉数月,可琉才出门月余,就把她们忘得一干二净?
      “琉,这事不能开玩笑哦。”他很是严肃了,可回答他的,是琉全然迷茫的笑。
      有一些记忆,迷失了。

      琉趴在瑞的床边,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他。
      “我是琉,你叫什么名字?”
      他吃力地睁开眼,眼珠转得滞涩,嘴唇颤了几下才说出话来,“瑞。”
      “瑞?我学过这个字。与我的名字一样,都是宝玉。向晚说,你是我的哥哥?”
      他似笑非笑,神情只变了一点点,“是。”
      她唤他哥哥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常年与璃窝在书楼,他则在外修学。于他,琉璃不过是带了血缘关系的陌生孩子。
      “你病了?”
      “患病已久。”
      她站起身,“小妙儿说,来探望哥哥该带样礼物。可我不知该买什么,不如我跳一段舞给你看可好?我最新学的,叫《海棠满江》。”
      她在房间中不大的空地上舞起来。
      粉衣鲜亮如海棠花开。
      他望着轻跃旋转的她,眼神越来越冷,轻轻动着嘴唇。
      他说的话,她听不见。
      能跳舞了呢,真是好极。
      在我这无法动弹的人面前送上这份礼物,真是好极。
      你越能舞,越会忘记。那药,让你活动自如、比常人轻健,也让你的头脑,渐渐变得一无所有……

      怪他害了弟妹么?怪他自私自利么?怪他冷情无义么?
      可上苍让他一病二十年,眼看生命将息,他该怪谁?
      他空有了一肚学识满腔抱负,终日恍然惶然,他该怪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芍药与白菊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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