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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芍药与白菊 上 ...


  •   十二月十日,天晴。
      这几年来,每年的这一日都无雨无雪无云,日光灿烂。
      向晚独立在昏暗房间,揉揉额角,面带倦色。
      昌廊江又泛洪灾,上任东王时建造的堤岸全毁,负责当时工程的官员竟一个也找不到!他还常讥笑东武林混乱无章,原来朝堂官场亦好不到哪里去。
      同时,自上次召集江湖人开完会,他们中的大半是太平了下来,但仍有部分越发猖狂。他总要招待没完没了的上门杀手。
      他上任五年也不算短了,一遇大事,大大小小的问题都跑出来了,难以处置。
      一地之王当真难做,难怪人称皇室奇葩的六弟袭雅早早封了王却甘愿呆在宫中。
      他抬首,直视前方的木牌。
      牌上刻着:瑞。
      他说:“瑞,若你在世辅佐我,以你的绝顶聪明,这片江山不会如此难以收拾。”
      没人会答他,他的挚友瑞早死在了四年前的今日。
      他在堂前木椅上坐下,单手托腮,阖目,似睡而未睡,思绪流回往昔。
      他与瑞相识,已是十年前……

      向晚与瑞,同窗三年。初识时,他十二岁,瑞十四岁。
      瑞的父亲生前是宫中学士,他得父亲同僚照顾,得以与皇亲贵族一同读书。
      他们同是最优秀的学生,尤其在国策政略方面,苍白瘦弱的瑞无人能比。虽他行动迟缓、时常患病缺课,头脑却是宫中第一。
      怎会与瑞交往起来,他已记不清楚,只知渐渐地,两人成了默契甚佳的好友。向晚心性高傲,恣意不拘,也只有那终日淡然微笑的少年能与他投契。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知道他的秘密,是在相识第四年。
      那日大概也是晴天,因向晚记得瑞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平静告诉他:
      “向晚,我活不了多久了。”
      向晚的反应无疑是一愣之后大笑。
      但那却不是玩笑。
      自出生起,瑞便患了病。四肢无力,骨骼脆弱、会轻易断折,因此只能缓行,终身不能跑动。肌肉日益萎缩,如干泥般附着在骨上,恐怕不久会连路也无法走。
      “是萎肌病。”他说,“我自幼开始研读医术,至今所有的医书中,只有二十六册提及此病名称症状,而且全无治疗方法。”
      “那……你打算怎么做?”问这话时,向晚其实仍不很相信。他总觉着,这是个少年闲来无聊的谎言,仗着天生文弱骗骗人。他本人说的谎足够多了,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既然前人无法,我只好自己制药。”
      “药不能瞎吃,你能做出什么药来?”他蹙眉。
      “别小看我啊,向晚。研读医术八年,我对医理药理算得通透。不过,药物复杂、相生相克之理无穷无尽这我也并非不知,所以若能做出药来,当然一定会先试药的。”
      他的笑如如摇曳之烛光,淡薄而缥缈,似随时会消失。但那之中,有一种坚定的光,堪比日月之辉。

      同窗三年之后,向晚所在的东皇系发生变故,两位王爷相继遭刺离世。向晚紧急被唤往昌泰宫,接受了继位典。
      自此,向晚十五岁成为皇国第一少王。而第二位少王袭雅继承第六王爷锦云王之位,已是那之后四年的事了。
      向晚在宫中给皇城远郊读书的瑞写过一封信,那是他至今亲手所书寥寥几封信件之一,正文只有一行:
      瑞:
      两年后将接管东地,学成速来辅佐。
      向晚。
      回信亦简:
      若有命在,定不负所望。
      是向晚给瑞下了期限。
      向晚并非纠缠于过往的人,但直到很久以后,也会不时地想:若当时没有那封短信,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两年之限。
      对瑞来说,是必要达成的誓约。

      向晚出任东王,引来朝堂江湖一片纷争。
      那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年,容貌俊秀得尚有些似少女,镇日一色的白衣,清灵不假,却给人靠不住的感觉。
      他坐在三百人长队中央的高轿上时,面带了自信的笑,却不看道旁民众,也不伸手招呼。
      民众于是惊呼:竟来了个不懂事的黄毛小子!
      他后来的所作所为,更是“不懂事”至极:组建王府精兵,镇压东武林。那是一有闪失会引起腥风血雨的大行动啊!当下太平盛世,多少官员亲王收敛傲气以和睦交往为主,对江湖人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偏偏这少年胆大包天!
      有人冷笑,有人不屑,但渐渐事实证明,江湖人经镇压之后,少惹了许多是非。而且东武林之人根本没有呼风唤雨的能耐,至多将矛头指向向晚一人。
      瑞登门拜访,是在向晚治理东地的小半年后,算是如约。
      他躺在马车中进了东王府,身边跟着两个孩子。
      “给我一片空院。”他如是说,胸脯吃力地起伏,“我研制的药做到了最后一步,需要合适的环境。能给我帮助的,只想到有你。”
      向晚二话不说,辟出整片后院。不经瑞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
      是病?不是病?向晚已不会再如当年怀疑。
      因为此刻的瑞,腿细如柴,筋骨毕现,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话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楚,连青菜也咬嚼不动,靠稀粥度日。
      才两年,病已入脏腑。
      于是东王府后院日日灯火通明,异香传得甚远。
      与瑞在一起的,除了几个指定的杂役药师,就是他带来的一双孩子。
      向晚在庄外曾瞥到过他们一眼。
      那定是双生的龙凤胎,十二三岁年纪,穿了一色的衣服,并不很相像,却一样的清秀可爱,白齿红唇。
      他们一般的消瘦,厚袍加身仍显得单薄。他们十分亲密,始终靠近着轻声交谈。
      见到向晚,他们微微倾身算是问候。其中的男孩说:“在下名璃,舍妹名琉。”
      说话甚文,与年龄不匹。

      又过一月余,药香渐停。向晚问起瑞的进展,他总说“尚未完成”,眉间时有喜色,时有忧虑,叫人实在捉摸不透。
      直到一日夜里,从后院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尖锐的喊叫,矮小的黑影从后院飞奔出来。众护卫认出他是琉璃之一的少年,要拦,却拦不住。
      他身上像降了神力,十多岁的孩子,疾行如风,力大无穷!他发疯似地大喊大叫着向王府外跑去,无人可拦!
      当追逐那孩子的护卫无功而返,向晚也已匆匆赶回。他找到瑞时,大吃一惊。
      躺在混乱的后院厅堂中的,已不是瑞。
      与平时一样的苍白、瘦弱、无力,却没有了强盛如火焰的光芒。从初识起绽放着的□□,似乎此时已经消失了。
      空余的,是一副身躯。□□早已没有生气,现在连心灵也失去。瑞只会看着向晚,重复一句话:“药……失败了。”
      向晚无法明白。药暂时失败了,与厅堂的混乱、他的绝望、少年引发的骚动有什么必然联系?
      无论他怎么问,瑞也只给一句话:“药失败了。”
      向晚无可奈何,扶了瑞到内室躺下,欲四处走走,自己找到谜底。他开门,被正站在门前的女孩儿惊到。
      那孩子,仰面望他。
      头发梳得凌乱,发丝东一缕西一缕地垂落在肩,衣服肮脏不堪,累了不知多久的污迹。
      然而,从眉眼,还是看得出熟悉的影子。
      “你……是瑞的妹妹?”他问得迟疑。
      她咧开嘴,笑了,“瑞……妹妹……什么?”
      他无甚耐性,“你到底是谁?”
      “……是谁?是谁呢?我?”
      向晚的面色变了。
      他定睛细看这女孩儿。
      眼里,是空的。
      一无所有。
      他心中升起坏的预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瑞的弟弟发疯似的跑走,而他的妹妹也绝不正常。
      “药……失败了……”向晚的背后传来瑞无力的呓语。
      战栗沿着脊柱蔓延,向晚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
      浑身发冷,看着瑞,有一个他以为早该遗失的记忆片断回到了闹中。
      是瑞单薄的浅笑。
      是瑞轻缓清越的嗓音。

      药物复杂、相生相克之理无穷无尽这我也并非不知,所以若能做出药来,当然一定会先试药的。

      “你……”向晚瞪大眼,“你拿他们试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芍药与白菊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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