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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喜船别故友,夏夜起风波 ...

  •   盛夏的夜总带着股鲜活的热闹劲儿,释妄岛被虫鸣蛙语裹得满满当当,偶有微凉的清风穿林而过,卷起溪边草木的清香,又轻飘飘地落在篝火跳动的火焰上。墨色天空像被谁泼了把碎星子,密密麻麻的光点垂在头顶,竟为那团暖烘烘的篝火添了几分清透的凉意。
      溪边的浅水滩里,阮萍萍和阮汉青正赤着脚捞鱼。两人都把裤腿卷到膝盖以上,露出的小腿沾着细碎的水珠,在火光下泛着莹润的光。阮汉青年纪小,动作却麻利,手里的小网兜一伸一捞,便有银闪闪的小鱼在网里蹦跳,他兴奋地把鱼丢进竹篓,溅起的水花溅到阮萍萍脚踝上。
      “萍萍姐你看!这鱼多肥!等会儿让我姐烤着吃,肯定香!”阮汉青说着,还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竹篓里渐渐堆起的鱼群,活像只盼着投喂的小馋猫。
      阮萍萍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触到他额角的薄汗,又轻轻帮他擦掉:“瞧你急的,鱼篓都快满了,咱们上去吧,丹青那边估计也快把鱼烤好了。”她说着,先提着自己的竹篓往岸边走,脚下的鹅卵石圆润光滑,踩上去带着点酥麻的痒意。
      岸边的阮丛生一直负手站着,白色衣袍被晚风拂起一角,他却半点没在意。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自始至终都锁在溪水中的阮萍萍身上,剑眉微微蹙着,薄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仿佛只要眨眼的功夫,溪里的人就会出什么意外。直到看见两人往回走,他才松了口气,快步上前准备接应。
      阮丛生先伸手想去扶阮萍萍,可指尖刚要碰到她的胳膊,就见阮萍萍脚下一滑,她踩中了一块覆着青苔的小石子,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后倒去。阮丛生眼疾手快,伸手便托住了她的腰,手臂微微用力往回一收,将她整个人稳稳揽进了怀里。
      阮萍萍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出胳膊环住阮丛生的脖子,生怕自己摔进溪里弄湿衣裙。她本就比阮丛生矮了一个头,这一抱竟像挂在他身上似的,脚尖堪堪离地,鼻尖还蹭到了他衣襟上淡淡的草木香。
      阮丛生低头看着怀里人,干脆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双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他的动作很稳,脚步轻快地走到篝火旁的石墩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直到她坐稳了,才开口问道:“没伤到哪里吧?”语气里藏不住的担忧。
      阮萍萍洒脱的摇摇头,脸上并无异样,她把手里的竹篓递给不远处的阮丹青,声音轻快:“丹青,你看这些鱼,够炖一锅鲜鱼汤了!”
      阮丹青正坐在篝火旁处理鱼,她手里拿着一根削得光滑的木棍,把阮丛生之前钓上来的鱼一条条串好,再架到火上烤。鱼肉碰到炭火,很快就冒出滋滋的油花,带着诱人的香气。她接过阮萍萍的竹篓,掂了掂重量,笑着点头:“够了够了,今晚能好好吃一顿。”说着,她抬头看向刚穿好鞋的阮汉青,“汉青,你回家拿个汤锅来,记得轻点儿,别让爹娘发现了。”
      阮汉青拍着胸脯,一脸得意:“放心吧姐!就算被发现了,我就说是我馋鱼汤,让你给我炖的,爹娘肯定不会说你!”他说完,还调皮地冲阮萍萍眨了眨眼,然后撒腿往家的方向跑去,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阮萍萍看着他跑远,才凑近阮丹青身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还算这小子识相,知道在你那偏心的爹娘面前护着你,不然我非得再教训他一顿不可!”她说着,还挥了挥粉拳,故作凶狠的模样却没什么威慑力,反倒像在撒娇。
      阮丹青笑着按住她的手,打趣道:“你都教训他这么多年了,就算是村里最凶的狗,也该被你训得乖顺了,更何况是汉青。”她说完,还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眼底满是笑意。
      阮萍萍一下子听出了她的调侃,知道她在说自己泼辣,当即不服气地挺直腰板,双手叉腰瞪着她:“你现在嫌我了是不是?我这凶巴巴的模样,还不是为了护着你才练出来的?现在倒好,你居然嫌我了!我告诉你,嫌也没用,我就要赖着你一辈子,你嫌也得受着!”她说着,还把头埋进阮丹青的肩头蹭了蹭,像只黏人的小猫。
      往日里,姐妹俩这样闹,早就笑作一团了。可这次,阮萍萍等了半天,也没听到阮丹青的笑声。她心里疑惑,抬头一看,只见阮丹青正直勾勾地盯着篝火,跳动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却没照亮她眼底的担忧,那紧锁的眉头像是压着什么沉重的心事。
      “丹青,你怎么了?”阮萍萍收起玩笑的心思,轻声问道,语气里满是关切。
      阮丹青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吹走:“萍萍,我不能陪你一辈子了,我要嫁人了。”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在场的阮萍萍和阮丛生都惊得说不出话来。篝火噼啪作响,虫鸣蛙语依旧,可空气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阮萍萍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连串的问题涌到嘴边,她甚至来不及理清顺序,就急切地问道:“什么?你要嫁人了?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这么突然?要嫁给谁?”她抓着阮丹青的胳膊,手指微微用力,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阮丹青抬眼看她,声音依旧平淡:“你还记得前几日来岛上医治神昏症的那户富户人家吗?”
      “就是那个包了一整条船来治病,结果因为不知道患者心结,没法医治的人家?”阮萍萍瞪大眼睛,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阮丹青点点头,又补充道:“咱们阮氏一族的呓语功法,本就是用来治疗心症的,必须知道患者的心结,才能施术辅助他打开心结,病症才能痊愈。可那位公子一直昏迷不醒,他的家人也说不清具体情况,心结找不到,自然没法把他唤醒。”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爹见那家人富足,那位公子又没娶亲,就把我许给了他们。”她说完,便垂下头,不再说话,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什么?嫁给那个昏迷的公子?”阮萍萍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不敢置信地追问,“这不是把你卖了吗?你爹肯定是看中人家的钱财了!那户人家也答应了?”
      阮丹青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地靠在石墩上,有气无力地说:“他们答应了。那户人家用尽了办法也没唤醒那位公子,就说算是冲喜,试一试,万一成了呢。所以昨天已经下了定,官府的文书也过了。”她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轻轻笑了笑,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萍萍,你别说,大户人家的聘礼是真丰厚,一出手就是五百两银子,接亲那天还说有别的礼。这么算下来,我倒是挺值钱的。”她说完,还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眼底满是苦涩。
      阮萍萍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这么多让人难以置信的事砸过来,她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扭头看向一旁的阮丛生,见他只是叹气,急得抓住他的胳膊:“你别光叹气啊!快想想办法!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丹青被这么糟践啊!”
      阮丛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看着阮萍萍焦急的模样,放缓了语气安慰道:“萍萍,你先别激动,也许事情没那么糟。”他的嗓音本就带着几分磁性,此刻刻意放柔,竟让人莫名觉得踏实,多了几分安全感。
      阮萍萍却不买账,皱着眉反驳:“这还不糟?官府文书都过了,难道还能改吗?”
      阮丛生笑了笑,耐心解释:“那位公子现在没法医治,只是因为找不到心结,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器质上的病变。只要能找到心结,再用呓语功法辅助,说不定就能醒过来。丹青嫁过去之后,若是有心去查,说不定能找到病因。到时候只要来信,咱们派医师过去,未必不能治好他。”他说着,又看了一眼阮丹青,继续道,“我猜那户人家也是这么想的,娶一位阮氏姑娘,名义上是冲喜,实际上是想让咱们释妄岛不放弃那位公子,拖着整个阮氏一族帮他们查心结。大户人家的心思,向来比咱们平头老百姓缜密得多。”
      这番话像一盏灯,瞬间点醒了阮萍萍和阮丹青。两人对视一眼,眼里的迷茫渐渐散去,多了几分了然。
      阮丛生见她们明白了,便从篝火旁拿起一条烤好的鱼,递到阮萍萍面前:“只是委屈了丹青,因为伯父贪财,成了这桩算计里的牺牲品。不过我听祖父说,圣上要接回在靖国为质十年的九皇子,已经向靖国开战了。这太平日子,恐怕过不了多久了。丹青能嫁到富足人家,总比嫁去寻常百姓家好,真等打起仗来,起码能保住温饱,不至于居无定所。”
      阮萍萍接过烤鱼,指尖碰到温热的木棍,心里却沉甸甸的。她转头看向阮丹青,强打起精神安慰道:“丹青,你别担心。等你嫁过去,咱们常写信,我帮你一起想办法查心结。实在不行还有丛生呢,下个月就是启智仪式了,等他当上医士,肯定能治好那位公子。要是治不好,我就帮你教训他!”她说着,又恢复了往日活泼的模样,张牙舞爪地挥了挥拳头,想让气氛轻松些。
      阮丹青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心里暖暖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看向阮丛生,好奇地问道:“对了丛生,下个月的启智仪式,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想好要拜哪位医师为师了吗?”
      阮丛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语气轻松:“有什么好准备的?天资是天定的,再怎么准备也改变不了。至于拜师,我自然是想拜沐晟伯父为师。”他说完,笑眯眯地看向阮萍萍,眼底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那温柔的眼神,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沉沦。
      阮萍萍一听他要拜自己父亲为师,立刻骄傲地挺起胸脯,像只炫耀的小孔雀:“想拜我爹啊?那可得看你的资质够不够!我爹可不是谁都收的!”
      阮丛生被她这副模样逗笑,忙顺着她的话说道:“那是自然!若是有幸能拜在沐晟伯父门下,还望萍萍小姐多多美言几句啊!”他说着,还故意装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对着阮萍萍作了个揖。
      这一下,可把阮萍萍和阮丹青都逗笑了,篝火旁的气氛终于又轻松起来。
      没过多久,阮汉青就提着汤锅跑了回来。四个人围坐在篝火旁,一边吃着烤得外焦里嫩的鱼,一边喝着鲜美的鱼汤,说说笑笑间,夜色渐渐深了。直到月上中天,几人才收拾好东西,各自回了家。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
      这天的释妄岛码头格外热闹,阮丹青身着一身大红的龙凤呈祥锦衣喜服,头戴缀满珠宝的凤冠,流苏垂在脸颊两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站在码头边,阮萍萍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眼眶红红的,眼泪在里面打转。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啊!明天就是启智仪式了,我还想跟你一起去看丛生启智呢!怎么偏偏今天就出阁了!”阮萍萍说着,还不甘心地跺了跺脚,像个撒娇的小女儿,轻轻晃了晃阮丹青的胳膊。
      阮丹青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伸手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指尖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轻声安慰:“好啦,别哭了,你都从家里哭到码头了。这是喜事,秦家的人马上就到了,让他们看见多不好。”她说着,还往不远处的江面望了望,只见一艘挂着红绸的喜船正缓缓驶来,她连忙轻轻推了推阮萍萍,示意她收敛些情绪。
      阮萍萍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忙背过身去,用袖子擦干净眼泪。可眼泪虽然止住了,那双眼睛却依旧红得像兔子,一看就知道是哭过的。
      很快,喜船就靠了岸。一个穿着青色长衫、面容方正的中年男人从船上走下来,他身上带着几分沉稳的气度,一看就是常年打理家事的管家。男人走到阮汉青面前,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恭敬地说道:“阮少爷同喜,在下是秦府的管家,今日特来替我家大少爷接亲。越州秦氏不远万里而来,就是为了迎娶阮大小姐,愿与阮氏一族永结秦晋之好。”
      阮汉青今年才十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他脸上满是紧张和不知所措,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阮丹青。可当他看见姐姐身着喜服、手举阙扇、低眉垂目的模样时,又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稳稳地定了定神,然后学着秦管家的样子,恭敬地回礼道:“秦管家同喜。两姓联姻,一堂缔约,愿秦阮两家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
      秦管家听到这话,先是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阮汉青,显然没料到这个垂髫小儿竟能说出这样得体的话。随后,他的眼里渐渐露出赞许与欣赏的神色,连忙正了正身子,侧身让开道路,恭敬地说道:“阮少爷小小年纪便如此聪慧,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大小姐,请上船吧。”
      阮汉青转身走到阮丹青身边,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把她往船上领。走了几步,他才凑到阮丹青耳边,小声地邀功:“姐,我刚才说的怎么样?爹爹昨晚让我背了一宿,我都背下来了!”
      阮丹青低头看着他仰起的小脸,眼底满是温柔,她也小声回应:“说得特别好,没给姐姐丢人。”
      姐弟俩慢慢往船上走,船下的阮萍萍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死死地盯着他们的背影,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阮丛生站在她身边,像小时候她受委屈时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慰着她。
      阮萍萍一直看着阮汉青把姐姐送上船,又看着他跟秦管家告辞,却还是不肯离开。她伸着脖子往船上望,盼着能再看阮丹青一眼。可她盼了半天,也没等到阮丹青露面,反倒看见一个身着玄色华服的少年从船上走了下来。
      那少年看着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皮肤光洁白皙,却透着几分棱角分明的冷峻。他的眉目温润,鼻梁高挺,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像是盛着星光,只消对视一眼,便让人忍不住沉沦。他的秀发用一支青玉发冠束起,余下的发丝垂在肩头,衬得他既有洒脱肆意的少年气,又带着几分疏狂的气度。
      奇怪的是,这少年并没有穿秦家那样的喜庆盛装,反而背着一个深色的包裹,像是个赶路的旅人。他走到秦管家面前,微微颔首,似乎在道谢辞行,语气淡淡的,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阮萍萍看得满肚子疑惑,她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阮丛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少年,不满地说道:“这喜船上怎么还有别人?秦家明明是来接亲的,怎么还让人顺道搭船?他们也太不重视丹青了!”她说着,火气就上来了,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跟那少年理论。
      阮丛生没拦住她,只能急忙跟在她身后,快步朝那少年跑去。可码头的看热闹的人还没散尽,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阮萍萍跑了几步就被挡住了,急得她干脆站在原地,朝着那少年的背影大声喊道:“那个从喜船上下来的!就是你!你给我站住!”
      她的声音清亮,一下子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连那正要转身离开的玄色衣袍少年,也停下了脚步,缓缓回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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