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呓语惊尘》溪晞

19、荒村客栈异闻生

　　“萍萍！醒醒！”
　　“丫头！快起来了！”
　　阮丛生和程霄的声音在耳边交替响起，带着几分催促。阮萍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了揉酸胀的眼皮，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船舱里的座位早已空荡荡，只剩舱门口还站着寥寥几人，正排队顺着狭窄的舱门往外走。她瞬间清醒过来，知道是船靠岸了，程霄和阮丛生是见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不忍心早早叫醒她。
　　她伸了个懒腰，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顺势站起身：“咱们走吧！”
　　三人跟在队伍末尾，随着人流往舱外挪动。阮萍萍走在中间，特意拉着程霄往旁边挪了挪，与前面的人拉开一小段距离，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把他们都唤醒的？难道还要再摇一次启元铃？”
　　程霄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哪里用特意唤？他们睡饱了自然就醒了。启元铃又不是蒙汗药，就算是蒙汗药还有药效时限呢！你啊，成天就瞎琢磨这些没用的！”
　　阮萍萍恍然大悟，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跟上队伍踏出了舱门。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几分凉意，脚下是坚实的码头石板，她终于离开了释妄岛，踏上了梦寐以求的“岛外”土地。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洁白细腻的肌肤泛着一层柔和的金光，像个散着光的瓷娃娃，眉眼间的雀跃藏都藏不住。可这份喜悦没持续多久，就被眼前的景象浇了一盆冷水。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岛外的世界，阮丛生说过街道的喧嚣，程霄讲过城镇的繁华，父亲描述过村庄的热闹。可眼前的村落，却只有破败的房屋、寂静的街道，偶尔有几只乌鸦落在街边的枯树枝上，“呱呱”叫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荒凉，完全颠覆了她所有美好的想象。
　　此时不过临近傍晚，主干道上却难觅人影，偶尔遇到几个行人，也都是老幼妇孺，连一个青年壮丁都看不见。天还没黑透，街边寥寥几个摆摊的摊主，却已经匆匆忙忙地收拾着货物，像是在躲避什么。
　　阮萍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不解地看向身旁的两人：“这就是你们说的喧嚣繁华？”
　　阮丛生也是一脸茫然，眉头紧锁：“当年我进岛时，这馒头村虽不算富庶，却也热闹，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霄倒是见怪不怪，率先迈步往前走，边走边说：“我一年前来时，这里就是这副样子了。白天还好，到了晚上更瘆人。快走吧，咱们得赶紧去投宿，不然晚了只怕要露宿街头了。”
　　阮萍萍心里一紧，连忙快步跟上他的脚步：“去哪里投宿？这破村子里还能有客栈？”
　　“自然是有的。”程霄回头冲她笑了笑，“我上次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才想明白，这客栈怕是专门做来往释妄岛病患的生意。这村里就这一家客栈，看今天这情形，人肯定不少，去晚了多半就没房间了。”
　　阮萍萍一听这话，更着急了，她可不想在这么荒凉的村里露宿街头，连忙拉着程霄和阮丛生，快步朝着程霄指引的方向走去。
　　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一座紧闭着大门的二层小楼出现在眼前。若不是梁上挂着一块微微倾斜、字迹斑驳的牌匾，赫然写着“悦来客栈”四个大字，任谁也想不到这竟是间客栈，墙面斑驳脱落，门窗也透着几分破败，看起来就像废弃了许久一般。
　　阮萍萍心里更发怵了，悄悄往程霄身边挪了挪，盯着那残破的小楼，小声说道：“你确定这客栈还在营业？别是早就关门了吧？”
　　程霄没回答，只是笑着抬步上前，轻轻推开了客栈的大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老旧的声响，门内的景象却与门外截然不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大厅里摆满了桌椅，几乎座无虚席，都在低头用着晚饭，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阮萍萍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跟着程霄和阮丛生走了进去。店小二见有人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来，热情地将三人往里让，顺手关上了大门：“三位客官里面请！请问是刚从岛上下来，还是准备明早上岛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三人带到大厅角落一个相对僻静的位置，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嘿嘿，不管怎么着，三位今晚都只能住一宿了。下岛的船刚靠岸，夜里海上风浪大，行船不安全，上岛得等明早。所以今晚房间特别紧俏，现在就只剩两间了……”
　　“就剩两间了？”阮萍萍脱口而出，随即转头看向阮丛生和程霄，眼底带着几分戏谑，“那你们俩只能挤一间了！”
　　阮丛生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皱着眉对店小二说道：“不能再腾一间出来吗？我们可以多付些房钱。”
　　店小二面露难色，连连摆手：“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您也看见了，大厅里都坐满了，楼上的房间是真的腾不出来了，都是提前订好的。”
　　阮丛生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嘭”的一声巨响，客栈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一个粗哑的声音高喊起来：“小二！小二！快开间房！再烧桶热水！”
　　大厅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纷纷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壮年男子，身材高大魁梧，背上还背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人。两人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上、衣角上不断有水珠滴落，在地上浸湿了一小片痕迹，脸色都透着几分狼狈。
　　店小二见状，也顾不上阮萍萍三人了，连忙快步上前帮忙，一边关大门一边着急地说道：“哎呦！这是怎么弄的！快随我来！”说着，便领着两人急匆匆地往二楼走去。
　　程霄收回目光，无奈地笑了笑，看向阮丛生：“这下好了，怕是连两间都没了，只剩一间了，你也没的嫌了！”
　　阮丛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没理会程霄，转头对阮萍萍说道：“我先把你的包袱拿去房间，别待会儿连这一间都没了！”
　　“好！谢谢丛生！”阮萍萍笑着点了点头。
　　阮丛生也回以一笑，拿起自己和阮萍萍的包袱，正准备上楼，程霄连忙将自己的包袱也塞了过去，笑着说道：“多谢贤弟！劳烦一并带上去！”
　　阮丛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说话，抱着三个包袱转身快步上了楼，去找店小二要房间了。
　　阮萍萍看着两人的互动，忍不住笑道：“你别老欺负丛生！他人老实，又死心眼，你总这么逗他，难怪他会嫌你。”
　　程霄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移话题道：“饿了吧？你想吃什么？我去后厨看看，给你寻些吃的。”
　　阮萍萍瞪大了眼睛，一脸诧异：“怎么？客栈还要自己做饭吗？岛上的鼎香阁都能负责住客的餐食，岛外难道还要客人自己动手？”
　　“不是的。”程霄笑着解释，“这家客栈就只有这一个店小二，平时人少的时候还能应付过来，像今日这般人多，他就顾不过来了。所以会开放厨房让客人自己准备餐食，厨房是免费使用的，但店里不提供食材。不过店小二会先煮些清汤面，不想自己动手的客人，也可以点清汤面，银钱单算。我上次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阮萍萍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就给我来一碗清汤面好了，不用那么麻烦。”
　　“好嘞！”程霄笑了笑，起身朝着后厨走去。
　　没过多久，程霄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回来，还额外从后厨寻了些咸菜和花生米。三人简单用过晚膳，便拿着店小二给的钥匙上了楼，果然如程霄所说，最后只剩下一间房了。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两张简陋的木凳，角落里还堆着两卷铺盖。阮萍萍坐在床沿上，程霄和阮丛生坐在桌旁，一时之间竟有些尴尬，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阮萍萍率先打破沉默：“那个，我去叫店小二送两套被褥来，你们也好打地铺。”
　　她刚站起身，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是店小二的声音：“三位客官！是我！来给你们送两套被褥！”
　　阮萍萍喜出望外，连忙打开门：“太好了！我刚还说要去跟你讨呢，你就送来了！”
　　店小二笑着走进来，将手里的两套被褥放在地上，恭敬地说道：“哪还用您特意跑一趟？今晚您三位就先凑活一宿。小的帮您把床和地铺都铺好吧！”说着，便动手整理起来。
　　他一边铺床，一边像是闲聊般说道：“其实啊，三位客官住一间更安全。这馒头村这些年可不太平，都说村里有狐狸精，专吸食男人的精气，所以村里的年轻男人能走的都走了，就剩下些老弱妇孺。三位客官住在一起，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程霄本就不信这些鬼神之说，闻言更是心中一动，察觉到店小二的话里有些不对劲，故意问道：“既然如此，你不也是年轻男子？怎么还留在村里？”
　　店小二的动作顿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只是苦涩地笑了笑，没有作答。再抬头时，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笑容：“床和地铺都铺好了，三位客官好好休息，小的先去忙了！”
　　程霄还想继续追问，阮萍萍却突然拉住了店小二的衣袖。店小二显然没料到她会有此举动，猛地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怔怔地看着她。
　　阮萍萍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唐突，连忙松开手，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问问你，刚才那两位大哥怎么样了？没什么事吧？”
　　店小二见她只是关心刚才的两人，并非要追问自己的事，这才松了口气，连忙答道：“您说那兄弟俩啊，已经无碍了。他们是要去释妄岛治病的，没想到弟弟刚进村就突然郁结发作，一时想不开投了河，好在哥哥水性好，及时把他救了回来。现下弟弟的命是保住了，就是神情还有些呆滞，不怎么说话，这就得等上了释妄岛，让岛上的医士好好医治了。”
　　阮萍萍听他说两人已无大碍，便没再多问。她现在一心只想尽快赶到越州去见阮丹青，不愿因为别的事情耽误行程。既然那弟弟没有生命危险，能平安上岛，岛上的师长自然会妥善医治，也轮不到她操心。
　　店小二说完，见三人没有再问话的意思，连忙说道：“客官要是没别的事，小的就先退下了，您几位早点歇息！”话音未落，便快步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动作快得像是在躲避什么。
　　程霄看着紧闭的房门，眉头皱得更紧了，转头对阮萍萍和阮丛生说道：“你们没觉得这店小二有些奇怪吗？”
　　阮萍萍和阮丛生在释妄岛待久了，民风淳朴，从未接触过这些弯弯绕绕，闻言都是一脸茫然，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程霄：“哪里奇怪了？”
　　程霄招了招手，示意二人凑近些，然后压低声音解释道：“你们想想，这家客栈不管是忙是闲，都只有他一个店小二在跑前跑后。我上次来住了三天，从没人投宿到住满，就没见过掌柜的露面。这次人这么多，依旧只有他一个人忙活，既没掌柜，也没其他伙计。他说村里的年轻男人都走了，怕狐狸精吸食元气，可他自己也是年轻男子，却偏偏留在村里守着这家客栈，这难道不奇怪吗？”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阮萍萍身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脸上竟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垂眸避开两人的视线，再次压低声音：“而且……还有一个疑点，晚些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阮萍萍本就被他勾起了好奇心，见他突然欲言又止，还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顿时急了，跺了跺脚：“你看着我做什么？有话就直说啊！这种时候还卖关子！”
　　程霄被她催得有些恼羞成怒，干脆起身走到地铺旁，利落的钻进被窝，背对着两人侧卧下来：“哎呀！反正你们晚些时候自然就知道了！现在说不说都一样！”
　　阮萍萍被他这孩子气的举动彻底激怒了，抬起脚朝着程霄的屁股狠狠踹了一下，力道着实不轻。程霄疼得“嘶”了一声，差点从地铺上弹起来，却偏偏舍不得反击，只能哑巴吃黄连，揉了揉被踹疼的地方，悻悻地躺了回去。
　　阮萍萍踹完，也没再理他，迈过他的身子，躺到了床上，背对着他，明显还在生气。
　　阮丛生见两人都歇下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躺在了另一卷铺盖上，准备休息。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程霄在身旁小声问道：“你小时候上岛的时候，见过这家客栈的掌柜吗？”
　　阮丛生闭上眼睛，努力回想了片刻，缓缓说道：“我那时候年纪太小，又刚丧父，心里难受得很，没太留意这些。不过我隐约记得，这家客栈以前好像是个老板娘在经营。”
　　“老板娘？女掌柜？”程霄连忙追问道。
　　阮丛生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对！我记得那掌柜的长得还挺好看的，我娘当时还跟我说，她一个女人家经营这么一家客栈，肯定很不容易。”
　　程霄听完，陷入了沉思，没有再说话。阮丛生见他沉默下来，也不再多言，翻了个身，渐渐进入了梦乡。
　　夜色渐深，房间里只剩下三人平稳的呼吸声。可这份宁静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阵奇怪的响动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