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呓语惊尘》溪晞

16、铃影暗藏离岛计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阮萍萍虽已退了热，心结也解，可这场病耗损了太多元气，身子依旧虚弱得很，需得好生将养几日。养病的这些天，程霄一次也未曾露面，唯有阮丛生借着每日上课的由头，日日来探望照料，送药递水，无微不至。
　　程霄这边，在阮萍萍养病的几日里，日日都与林浩天在练武场切磋。前两日，他的招式还带着几分发泄般的杂乱无章，剑招凌厉却毫无章法，全然是凭着一股蛮力宣泄心中的郁结。可渐渐的，他的动作慢了下来，招式也变得有章可循，不再是一味地猛冲猛打。林浩天见他渐入佳境，也收起了之前的敷衍，开始正儿八经地指导他剑法的精髓与换气的法门。
　　有时练得累了，两人便倚在树下歇脚，偶尔也会聊上几句。程霄初到释妄岛，除了阮萍萍和阮丛生，也就只有林浩天算得上相熟之人，虽知他性子冷硬，却也不妨碍偶尔的闲谈。
　　“这几日你倒是冷静多了，招式也有了章法。”林浩天靠在树干上，目光落在远处的山林，语气依旧冰冷，听不出喜怒。
　　程霄没有接话，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眼神放空，像是在盼着什么，可他望的方向只有一片荒林，哪里能等来想见的人。
　　林浩天瞧着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知他仍是被儿女情长所困，轻叹了口气，说道：“真看不出那小姑娘有什么好，竟能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程霄听到阮萍萍的名字，才缓缓回过神，瞥了林浩天一眼，佯装不在意地转移话题：“林大侠，我一直好奇，你武功如此高强，为何甘愿留在这小小的释妄岛，不愿离开？”
　　林浩天自然听出他不愿提及阮萍萍，也不深究，顺着他的话头说道：“小子，你可曾体会过苦尽甘来、功成名就的滋味？”
　　程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阮萍萍的身影，想起她病中的脆弱、醒悟后的坚定，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未曾。”
　　林浩天望着天空，眼神飘向遥远的过往，缓缓说道：“我追求‘天下第一’这个目标，差不多耗了半辈子。为了站上那巅峰，我放弃了太多，不眠不休地练功，四处挑战高手，得罪了不少人。终于有一日，我真的打败了所有对手，成了人人敬畏的天下第一。可站在那高处，我才恍然发觉，前半辈子的执着不过是个笑话。”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忿恨与无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当了天下第一，得到的无非是几句虚假的祝贺，还有无休止的挑战。一波又一波的新人，为了证明自己，前赴后继地来找我比试，个个都以为能踩着我的名声一战成名。你说说，我付出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到底换来了什么？”
　　林浩天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疲惫：“后来我便整日借酒浇愁，一次喝得酩酊大醉，睡了好几日都没醒，被酒馆老板送进了医馆。大夫说我患了严重的心症，建议我来释妄岛医治。我当时想，在哪里都是浑浑噩噩，不如就来试试。没想到，来了这里之后，竟寻到了久违的平静。”
　　“这里如世外桃源一般，没有江湖的纷争，没有无休止的挑战，日子过得简单安稳。我便不想离开了，正好也能躲开外面那些烦人的纠缠。”说到这里，林浩天忽然笑了起来，带着几分释然，“你可知，我当初跟族长说要留下来时，他可是千万般推辞，想尽办法赶我走。后来我才知道，这释妄岛是皇族御赐之地，有皇族庇佑，否则凭阮氏一族，早就被人觊觎占领了。”
　　“族长实在拗不过我，便让我留了下来，负责护卫岛上的安全，也算是我接受医治的回报。”林浩天说完，转头看了看程霄，见他神色淡然，便知他没怎么听进去，也不再多言。
　　抬头看了看天色，林浩天站起身：“今日就到这里，你早点回去休息。”说完便要转身离去，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背对着程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提点：“小子，没到最后一刻，永远都别放弃。”话音落，他脚下一用力，身形腾空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林间。
　　程霄愣在原地，林浩天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他心中炸开。是啊，还未到最后一刻，一切都还有变数。那丫头只是决定修习功法，又不是已经定下婚约、嫁作人妇，自己还有机会，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这般想着，程霄心中的消沉渐渐散去，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阮萍萍在家养了数日，身子终于彻底痊愈。养病期间，她也未曾闲着，跟着阮丛生和阮沐晟，将族长之前教授的理论基础重新巩固了一遍。说是巩固，对她而言却近乎重新学习。好在她天资过人，一点就透，一试就对，阮沐晟竟也没看出端倪，越发对她赞赏有加。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阮萍萍便已梳妆打扮完毕，吃过早饭，便独自往呓语阁走去。许是出门早了些，往日总会遇上的阮丛生并未出现，倒是在之前常与程霄相遇的老地方，看到了那个几日未见的身影。
　　看到程霄的那一刻，阮萍萍心中莫名泛起一丝紧张，好在那紧张稍纵即逝。她走上前，装作不经意的模样，笑着说道：“怎么？终于是想起我了？这几日怎么都不见你人影？”
　　程霄见她神色如常，与往日并无二致，心中不由得有些失落，或许在她心里，自己真的只是个普通朋友。他很快收起情绪，恢复了往日的玩世不恭，笑道：“这几日被林浩天抓去练武了，天天练得腰酸背痛，实在没抽出时间来看你。”
　　阮萍萍闻言，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说道：“我还以为你在为那晚我做的决定生气呢。”
　　程霄心中一动，没想到她竟如此在意自己的想法，一时又有些不确定她的心意。但他也不急，想来这小丫头自己也未必想清楚了。他笑着安慰道：“傻丫头，我说过，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无需觉得对不起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阮萍萍欣慰地笑了笑，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走。两人并肩走在熟悉的小路上，依旧像从前那般说说笑笑，看似一切都没变，却又隐隐透着几分不一样的情愫，悄然在空气中蔓延。
　　“我这几日病着，你的事可有什么眉目了？”阮萍萍压低声音，悄悄表达着自己的关心。
　　程霄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我的事急不来，不是一两天就能有进展的。你好好修习功法便是，说不定以后我还得靠你帮忙呢。”这话本是随口安慰，阮萍萍却当了真，眼神瞬间变得坚定起来。
　　“你放心！若有一日你需要我帮忙，我定不会推辞！”她的语气郑重，像是在许下什么誓言，让人不容置疑。
　　程霄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中暖意流淌，笑着点了点头。两人一路边走边聊，话题从功法修习说到岛上的趣事，不知不觉间，呓语阁的牌匾已然映入眼帘。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眼间，一年的时间悄然流逝。这一年里，阮萍萍和阮丛生进步神速，已然成为释妄岛最有前途的年轻医士。虽仍在各自师父手下当助手，却早已能够独当一面，接诊、施术都有条不紊。与他们同期的学徒，虽也有人能为病患诊治，却仍离不开师父在旁指导，唯有他们二人，日日前往无疾阁帮忙，医术日益精湛，早已不用再上课。
　　无疾阁是岛上为就诊病患提供的住所，程霄也在此落脚。阮萍萍和阮丛生每日来此帮忙，程霄便在一旁打下手，递药、整理病案，忙得不亦乐乎。闲暇时，他便和阮丛生一起，被林浩天抓去练武。这一年下来，程霄的武功突飞猛进，他本就底子不弱，再加上林浩天的悉心指导，如今已是难逢敌手；阮丛生虽武功底子薄弱，但在林浩天的调教下，轻功倒是小有成就，正如林浩天之前所说，单论逃命的本事，岛上怕是没几人能追得上他。
　　至于启元铃的秘密，程霄这一年也未曾松懈。他从祖父程昱的登岛记录入手，除了族长提及的登岛簿，还特意去请教了阮丛生的祖父陈玉。陈玉登岛的时间与程昱大致相近，又一直在船队做事，说不定知晓些线索。可陈玉却告诉程霄，他上岛后从未听过程昱这个名字，而且时隔多年，那时他还未被编入船队，只是岛上的普通百姓。来往释妄岛的病患数不胜数，谁也记不清那么久以前的人，更何况程霄连祖父的体貌特征都描述不清，自然难以找到有用的线索。
　　程霄离家已有一年多，过年时，长姐便寄信来催促他回家。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登上释妄岛，不愿毫无收获便轻易离开，无论是启元铃的秘密，还是阮萍萍，他都不愿放弃。于是，他固执地留在了岛上。可如今一年过去，线索依旧毫无进展，他也该回去给长姐一个交代了。这几日，程霄一直在琢磨着跟众人道别，准备离岛之事。
　　这一日，程霄将阮萍萍约到了当初常去的溪边。溪水潺潺，草木依旧，只是两人的心境早已不同。程霄望着阮萍萍，眼底满是柔情与不舍，轻声说道：“丫头，我要走了。”
　　阮萍萍闻言，身子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迅速垂眸，掩去眼底的落寞。再抬头时，她已恢复了平静，佯装淡定地说道：“也是，你都来岛上这么久了，你长姐定是催促过许多次了，是该回去了。”
　　程霄怎会看不出她强装的镇定，心中既有不舍，又有几分心疼。他上前一步，语气宠溺地问道：“你可准备好了，要跟我一起离岛？”
　　阮萍萍愣在原地，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了片刻，她才缓缓说道：“程霄，谢谢你的好意。但这样贸然跟你离开，并不是明智之举。若有朝一日，我能求得族长允许，出岛外诊，定去锦州看你。”
　　程霄看着眼前的姑娘，这一年来，她褪去了往日的任性，多了几分沉稳娴静，可那双眼睛里对自由的渴望，却从未掩饰。他知道她说得对，贸然带她离开，只会给她带来麻烦。程霄笑了笑，说道：“我原本是想装作启元铃被盗，创造一个让族长命你护送我的理由。既然你不愿此时跟我走，那我回家看看便会回来。”
　　他本想说“你等我，别轻易嫁人，我会回来接你”，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有什么资格让她等自己？踌躇再三，最终只化作一句简单的叮嘱：“你保重。”
　　阮萍萍甜甜地笑了笑，郑重地点了点头。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慌：“哎呀！早知道你要走，我该把启元铃带来给你的！你先回无疾阁等着，我这就回家去取，晚些时候给你送去！”
　　说完，不等程霄回话，她便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跑去，裙摆随风飘动，像一只急于归巢的小鸟。程霄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满是温柔，随后也转身返回了无疾阁。
　　刚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程霄便察觉到了不对劲。房门的锁扣有被撬动过的痕迹，轻轻一推，门便开了。屋内一片狼藉，桌椅被推倒，行李被翻得乱七八糟，显然是遭人大肆搜查过。
　　程霄并未慌乱，先是小心翼翼地环顾了屋内外，确认附近没有藏人，才缓步走进屋内。他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自己的钱财、衣物等物品并未缺失。如此一来，他心中便有了猜测，来人并非为了劫财，而是另有所图。而他身上最值得别人惦记的，除了程家的名声，便只有那枚启元铃了。
　　看样子，他的身份早已被人识破，启元铃的秘密，也可能已经泄露。如此一来，他的离岛计划，便刻不容缓，必须提前了！
　　想到这里，程霄不仅没有丝毫担忧，反而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虽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却也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名正言顺带阮萍萍离岛的机会。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襟，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既然有人送上门来，那他不妨将计就计，好好利用这一次机会，完成自己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