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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尺素牵愁病榻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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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萍萍听到阮丛生的声音,像受惊的小老鼠撞见猫,“噌”地一下从石墩上弹起身来。她脸颊还带着未散的红晕,眼神慌乱地瞟向阮丛生,声音都有些发颤:“丛生?你怎么来了?你下午不用跟我爹爹上课吗?”
阮丛生素来疼惜她,哪里舍得怪罪,脸上的怒气都对着程霄而去。他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盯着程霄,声音压得极低:“明日要有一批病患离岛,师父被族长叫去一同复诊了。”说着,他转头看向阮萍萍,眼底的戾气瞬间消融,只剩满溢的柔情与宠溺,“我们也是这才知道你下午没去上课,师父和师娘免不了念叨几句。我猜你定是偷溜到溪边玩了,便跟他们说,是我约了你在此相会,却一时事忙给忘了,他们这才没再多说。”
阮萍萍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长长舒了口气,冲着阮丛生露出一抹感激的笑,眉眼弯弯,像雨后初晴的月牙。
其实程霄早就察觉身后有人,方才故意抬手为阮萍萍整理鬓边碎发,本就是想气一气素来拘谨的阮丛生。此刻听阮丛生出言阻止,他慢悠悠收回手,挺直了本就挺拔的身板,转头望向潺潺流淌的溪水,背对着阮丛生,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给他一个,姿态里满是不屑。
阮丛生一看他这模样,便知他是故意为之,胸腔里的醋意瞬间翻涌上来,怒意更甚。他往前踏出一步,沉声道:“程公子!萍萍毕竟与我有婚约之约,你与她相处时,是否该多些顾虑?!”
程霄正愁找不到机会离间他与阮萍萍,如今见他打翻了醋坛子,心中暗喜,面上却故作茫然地转头看向他:“顾虑什么?”
“自然是……是……”阮丛生本想说顾虑他这个未婚夫的感受,可话到嘴边才猛然想起,这婚约不过是族长口头提及,并未正式订下,他根本没有立场说这种话。一时语塞,踌躇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脸颊竟微微涨红。
程霄哪会放过这个机会,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神里的疑惑故作真切,就是要等他难堪。可他忘了,这场口舌之争里,还有阮萍萍这个当事人。
阮萍萍看着两人针锋相对的模样,心里涌上一阵莫名的烦躁,满脸愁容地垂下眼,声音低落:“自然是顾虑他这个‘未婚夫’的感受。”说完,她赌气似的转过身,背对着两人,肩膀微微垮着,显然是真的动了气。
她气的哪里是程霄和阮丛生的争执,而是自己这身不由己的命运。为何偏偏生在阮氏这样特殊的氏族,偏偏得了那所谓的“绝顶天资”,又被玄石测出,生生将她困在这四面环海的小岛上,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没有选择,没有自由,连想要看看外面世界的念头,都成了奢望。
阮丛生原本只是醋意难平,可一见阮萍萍动了气,顿时慌了神,连醋都不敢吃了。他手足无措地看看阮萍萍的背影,又看看一旁同样面露懊恼的程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声音有些苍白地解释:“萍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我们的婚约还没正式订下,我没有立场以你的未婚夫自居,你……”
“没事的丛生。”阮萍萍打断他的话,声音依旧闷闷的,“我只是气这世道不公而已,与你无关。”
阮丛生听了这话,心里五味杂陈。喜的是萍萍并非生自己的气,忧的是她那句“与你无关”。他忽然觉得,自己与阮萍萍之间,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越是这样想,就越想靠近她,脚下不自觉地朝着她的方向挪了两步,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衣袖。
程霄此刻也懊悔不已,他本想让阮丛生难堪,却没料到会伤到阮萍萍的心。他连忙开口,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算算日子,给阮丹青寄信也该有三四日了,不如我们去码头看看,有没有她的回信?”
阮萍萍一听“阮丹青”三个字,顿时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思,猛地转过头,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又看向阮丛生:“丛生,要一起去吗?”
阮丛生自然不会错过与她同行的机会,立刻笑着点头。三人不再纠结方才的不快,一同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
码头边海风习习,带着咸湿的气息,几艘船静静地泊在岸边。三人找了许久,却没找到阮丹青的回信,正打算折返,迎面却撞见了阮丛生的祖父陈玉。
“祖父?您怎么来了?”阮丛生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被陈玉抬手挡开。
“不用,我还能自己走!”陈玉的声音带着几分硬朗,步伐虽不算矫健,却也稳健。阮丛生见状,便恭敬地跟在他身侧,一同往回走。
陈玉走到阮萍萍和程霄面前,停下脚步歇了口气,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明日不是要送一批病患离岛嘛!我来检查检查船只,准备准备物资,免得明日出海出什么岔子。”
阮萍萍连忙问道:“明日是您亲自送他们吗?要不要我们帮您一起准备?”
陈玉本想点头答应,目光扫过程霄时,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疑惑地问道:“这位小哥儿看着好生面熟,莫不是在哪里见过?”
“祖父,这就是上次启智仪式上救下萍萍的程公子啊,您忘了?”阮丛生连忙解释。
陈玉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又仔细打量了程霄一番。程霄礼貌地冲他颔首微笑,态度谦和。陈玉这才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便跟我一起来吧,人多手脚快,能早些准备妥当。”说完,便迈步朝着一艘大船走去,阮丛生快步跟上,陪在他身边说着话。
程霄和阮萍萍紧随其后,程霄悄悄凑到阮萍萍耳边,低声问道:“那人是阮丛生的祖父?他不是医士吗?”
阮萍萍压低声音解释:“丛生是旁系子弟,家里已经没人能教他呓语功法了,这才拜了我爹爹为师。陈玉爷爷是入赘来阮家的,以前是个渔夫,遭遇海难才飘到释妄岛,被丛生的祖母救了下来,两人日久生情便成了亲。入赘后,他凭着一身过硬的航海经验,被编进了岛上的船队,负责运送病患和物资,也算是份安稳的营生。”
说到这里,她又往程霄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丛生以前跟我说过,等他出了师,能独当一面了,就不让陈玉爷爷再这么辛苦奔波,他要扛起养家的责任,让爷爷和宁姑姑都能安享清福。”
话音刚落,一个刚收船的船夫远远地跟陈玉打招呼:“哟!陈老爷子!明日又要出船啊?如今丛生都拜了师了,您也该歇歇了,享享孙子的福喽!”
陈玉看了一眼身旁的阮丛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朗声道:“再跑两年!等丛生出师了,我就彻底歇着,好好享享清福!”说完,还爽朗地笑了两声。
那船夫跟着笑了笑,又寒暄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程霄看着阮丛生挺拔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了几分了然。难怪阮丛生年纪轻轻,便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担当,若是自己没有优渥的家境,没有长姐替自己打理家事,恐怕也会像他一样,早早便扛起生活的重担。这般想着,程霄对阮丛生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四人一同检查了船只,清点了物资,忙到日头西斜才各自散去。日子一晃又是几日,阮萍萍终于收到了阮丹青的回信。
那日下午,阮萍萍刚从呓语阁下课,便急急忙忙地往家赶。她怀里揣着中午就收到的信,一路上脚步轻快,嘴角难掩笑意,恨不得立刻拆开看看阮丹青在外面的境况。
回到家,她迫不及待地将信展开,坐在书桌前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可越读,她脸上的笑容就越淡,眉头渐渐蹙起,眼神也变得凝重。等通篇读完,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将信纸随意地丢在地上,自己则瘫坐在书桌前,呆呆地望着窗外,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晨,陆媛来喊阮萍萍起床,推开门便见她坐在窗前,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不由得吓了一跳。她快步走上前,伸手一摸阮萍萍的额头,滚烫得惊人,连忙惊呼道:“哎呀!这是烧得有多厉害!沐晟!沐晟!你快过来!”
阮沐晟闻声赶来,一看女儿这模样,也急了,连忙说道:“我这就去请医士,再去族长那里告个假。”说着,便匆匆往外走。
没一会儿功夫,阮沐晟便带着医士回来了。让陆媛意外的是,来的竟是启智仪式上收了黑水天资为徒的阮永元。
这阮永元自身也是黑水之资,呓语功法的造诣不算高深,便转而潜心研究身体疾病,力求将心症与器质病变融会贯通,多年钻研下来,也算是岛上小有名气的医士。
陆媛早已将阮萍萍扶到床上躺着,趁着阮永元诊脉时,陆媛低声问阮沐晟:“怎的请来了永元医师?不过是着凉发热,随便找个小医士不就好了?”
阮沐晟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阮萍萍,同样低声回道:“我是先去了族长那里告的假,正好永元医师也在,族长一听萍萍是因为病了告的假,便央着永元医师来给丫头看看,我也没想如此兴师动众的。”说完还一脸无辜的看了看陆媛。
陆媛了然的笑了笑,道:“该说不说,这族长是真心疼咱家萍萍啊!”说完还得意的偷笑了一下。
阮永元诊脉的手顿了顿,起身走到书桌前,弯腰将散落在地上的信纸拾了起来,仔细读了一遍。他将信递给阮沐晟,缓声说道:“看样子这孩子是郁结于心,夜里在窗边吹了凉风,才引发的高热。我给她开几副散热退烧的药,按时服下,热很快就能退。至于心症……”他看向阮沐晟,笑了笑,“沐晟老兄,这方面你比我在行,我就不班门弄斧了。晚些时候我让徒弟把药送来,你们给她煎了即可。”
阮沐晟连忙道谢:“多谢永元贤弟费心,我送您出去。”说完,他将信交给陆媛,叮嘱她好生照顾女儿,便送阮永元离开了。
阮永元刚走出院子,便撞见了匆匆赶来的阮丛生。阮丛生连忙上前见礼:“永元医师。”待阮永元走远,他才急切地问阮沐晟:“师父,您怎么把永元医师请来了?”
阮沐晟一拍脑门,懊恼地说道:“哎哟!你瞧我这记性,一早上忙着照顾萍丫头,倒忘了告诉你,今日不用上课了,萍丫头病了。”
“什么?萍萍病了?”阮丛生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一连串追问道,“是什么病?严重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阮沐晟被他问得哭笑不得,连忙安抚道:“无碍无碍!就是夜里着了凉,发了高热,永元医师已经看过了,开了药,很快就会好的。”说着,他忽然想起阮永元说的“郁结于心”,心中一动,对阮丛生说道:“丛生啊,你跟随为师学习也有些时日了,理论知识讲得再多,也不如实操一次。不如这次,你就来给萍丫头医治心症,也让为师看看你近来的长进。”
阮丛生一愣,脸上露出犹豫之色。他的理论基础确实扎实,可从未真正实操过,心里实在没底。
阮沐晟看出了他的顾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为师会在一旁全程指导你,有我在,怕什么?”
有了师父的保证,阮丛生便不再推辞,爽快地应道:“好!弟子听师父的安排。”
两人走进阮萍萍的闺房时,陆媛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封信反复看着。见他们进来,陆媛连忙起身:“丛生来了?师娘要照顾萍萍,就不招呼你了,你自便。”
“师娘您客气了,”阮丛生连忙说道,“我是来帮萍萍治病的,您安心照顾她就好。”
陆媛欣慰地点点头,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为了丹青那丫头。你看看这信,估计是丹青在外面受了委屈,萍萍这孩子心思重,自己胡思乱想一通,才郁结于心病倒了。”说着,便把信递给了阮沐晟。
阮沐晟接过信看了一遍,又递给阮丛生:“你也看看,了解一下情况。等萍萍热退些,你便试着给她医治。”
阮丛生接过信,认真地读了起来,随后点了点头,跟着阮沐晟一同退了出去,免得打扰阮萍萍休息。
另一边,程霄像往常一样,早早便在去呓语阁的路上等着阮萍萍。他原本每日都会在半路上等着阮萍萍,送她去呓语阁上课,然后就会被林浩天逮到,被拉去练武。以往这个时候,阮萍萍早就该出现了,可今日,他都跟林浩天站了大半日了,也没见她的身影。
林浩天见程霄频频张望,不耐烦地说道:“别等了,人家小姑娘定是厌烦了你,躲着你呢。”
程霄皱了皱眉,语气带着几分不悦:“你懂什么!她向来守时,就算不想去上课,她爹娘也会催着她来。定是出了什么事,我得去看看。”
“与你何干?”林浩天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扽了回来,冷冷地说道,“赶紧随我去练武,别耽误了时辰。”
程霄懒得跟这个母胎单身的武痴争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今日放我一日假,我明日练双倍时长,把今日的补上,如何?”
林浩天沉吟片刻,觉得这笔交易还算划算,才勉强点了点头,松开了手:“去吧。若是敢骗我,明日便罚你练三倍。”
程霄得了应允,立刻转身朝着阮萍萍家的方向快步跑去,心里满是担忧,只盼着她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