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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Chapter 26 祭祀 Sacrific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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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在响起的那一刻立马被程泽摁掉。
在确定祝初没被吵醒后,又将他揽入怀中手臂恰好卡在侧躺姿势下腰部呈现的凹陷处。
祝初的睡眠质量不好,经常会做噩梦,半夜被吓得半梦半醒时还会不由自主地哆嗦。
每当这个时候,即使自己也困的不行,程泽也会下意识地把背对着自己的祝初捞过来面对面抱着,手也一下下在后背顺着。
直到祝初不再发抖、呼吸平缓后,他才接着睡过去。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睡脸宁静香甜,像往常一样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正准备起身时,听到了身旁的人开口。
“要走了吗?”祝初仍闭着眼,说话黏糊,是还没完全睡醒的状态。
“嗯。”程泽轻轻地一声,又凑过去吻了下他的侧脸,已经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瘦削了。
“接着睡,醒了把早餐热了吃,我中午就回来。”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祝初从鼻腔里发出不完整的一声,点头的动作做了一半,又睡了过去。
又凑过去亲了下他的嘴角。
为他准备好早餐后,程泽驱车离开了吉祥小区。
发灰的天空泛着点白,有阳光会短暂地从没有被云层覆盖的空隙里透出来,落在地面、楼房,在首都夏季的长晴里,称得上是坏天气。
首都的墓地在郊区,越往外路上来往的车辆就越少,绿化树之间的间距也开始拉长。
他打开了半自动驾驶模式。
今天是妈妈的忌日,一个他不喜欢的日子。
在疗养院的2年里,他最幸福最开心的时光就是妈妈到疗养院看望自己的时候。透析结束无力陷在病床时,妈妈会坐在病床上,把他环进温暖的、能够完全依靠的怀抱里。
在那样的怀抱里,哪怕再虚弱再绝望,他也想再坚持一会儿,再多被妈妈抱一会。
直到他做完了肾移植手术,直到终于能自己走出出疗养院时,他回到了他们一家住的别墅里,想着终于能见到妈妈。
那天程永杰一言不发带他上了车,随着汽车越开越远,他的心情也从一开始的欢喜期待变成了恐惧和担忧。
手不自觉地捏紧了一些,紧张着、忐忑着。直到汽车在墓园停车场停下时,那颗不受控的、一直颤抖的、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地。
像死了一样。
墓碑上的照片里,女人笑得岁月静好,可照片的颜色却是黑白。
程永杰站在一旁,表情不忍:“你妈妈她因为心理原因,三个月前自杀了。”
那时的程泽跪在墓碑前感觉头像是要被撕裂了一样的痛,排异期的感受成倍地、不容反抗地涌进身体。
他想哭,拼尽全力却发不声音。
他跪伏着,想吐,想把自己身体里的所有东西全部都给吐出来。
可是不行,他连忙闭上那张发不出声音的嘴,紧紧捂住。
不能吐,不能吐,妈妈很爱干净,他不能在妈妈面前做出这样的事。
视线又开始一阵阵发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哪怕他已经看不清了,也一直盯着墓碑上的照片。满脑子都是“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在墓园里待了多久,回到住宅,他病了两个星期,身体不间断地发着高烧,浑身烫得不行。
意识模糊间,他记得有医生一直来看他,还有程永杰、程清、还有赵衍。
他记不清了,脑子走马灯一样闪过有妈妈陪着的画面,潜意识也在用记忆安慰他。
再后来,在吞完一把接一把的药片后,他的排异反应勉强控制下来。
可是他的意识也不受控制地清明起来。他再也不能在记忆里,如临实境地再见到妈妈。
要不死了算了吧?
本来就是一副勉强挽救回来的病体,也没多大用处。
程泽开始抗拒吃饭、喝水、吃药、说话,没有办法的程永杰只好让人把食管插进他的鼻腔,吊着他的命。
他是一枝奔着死亡而去的逐渐枯萎的植物。
他安静地等着结束,直到那天程清走进了他的房间。
“唉…”的一声叹息后,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头顶,一下下顺着,好像已经很久没人对他做过这个动作了。
是妈妈来接他了吗?
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可这个动作是这么像妈妈,会是妈妈吗?
他恢复了些意识,想睁开眼确认来人到底是谁。
可他的眼睛太沉重了。
他动了动手指,想握住她的手却分毫未动。
头上的那只手停下动作后,握住了他的手。
很柔软,也很暖和。
这份暖意不可思议地开始驱散掉四周的浓雾。
“瞧你这样子,妈妈看见了该难过成什么样?”
轻柔的声音穿过浓雾直抵脑海,提到了妈妈,他又想哭了。可自己正在干枯,没有水份,全身都在枯萎。
“好了,知道你伤心。”程清轻轻地说,“可你身上现在可是有三条命。”
“程泽的你可以不要,可还有妈妈的,还有…”她哽咽了一下,艰难地继续:“给你捐肾的人……”
她压抑着哭声:“所以,小屁孩,快点好起来吧。”
话说完,一滴接一滴的温热液体滴在手背。
眼泪也会这么烫吗?
这番话不知道是哪句激发了程泽的求生欲,从这天开始,他不再抗拒吃饭、喝水、吃药、说话。
只是,从此之后他的生活就变成了单调的灰色。他跟着父亲找的老师补习这几年落下的功课,进入大学。
排异反应也开始减弱,他开始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可他又没有必须活着的原因。
但他也只能这样活着。
天上的云似乎更黑了些。程清的车驶入停车场时,程泽从后门拿出在Flowers提前预定的两捧花束。
两人都没说话,沉默地并肩地往停车场背后的目的走去。
“宋章玉之墓”
墓碑上的刻字无论看过多少次都会刺痛他的眼。
如果没有这个墓,他是不是还能假装妈妈还活着,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自由幸福地活着,只是不再联系他也不能和他见面。
静默着的两人把买来的花束摆放在墓碑前,清早的墓园里现在只有寥寥几人,更显萧瑟。
好一会,身边的程清先开口:“妈…我和程泽来看你了。”
她的声音很低,像是母女之间的悄悄话。
“你放心,我们现在过得还好,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段话,却让他莫名地涌上一阵酸涩。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而他独自一个人也活成了还算不错的样子。
程清还说了些什么,但他根本没有分出多余的注意力。
“好了,我说完了。”她侧头看了程泽,“你有想说的就说吧,我去旁边等你。”
她说便走到楼梯边上,把空间让了出来。
本来没什么想说的,可当他的视线落到墓碑上那张有些泛白的照片时,他又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妈…”他喃喃道:“我现在过得比以前好点了。”
程泽顿了下。
“我还交了个男朋友。”
“你会为我开心吗?”
照片上的女人优雅地笑着,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他其实也不需要什么回答。因为他知道,他的妈妈一定会为他感到高兴的。曾经是,以后也是。
程泽笑了一下:“改天再带他来看你吧。”
“希望你能喜欢他。”
他说完抬头看了眼天,用力地眨了下眼晴,转身走了。
楼梯旁的程清看见他过来便往上走去。
“姐。”身后的程泽叫住她。
“怎么了?”程清转过身看他。
“你知道吗?”程泽没有焦点地看向她的方向问,“为什么妈要自杀?”
很突然的问题,程清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又很快恢复如常。
“你是想起什么了吗?”她试探地问。
程泽听到这个让自己能在一瞬间产生暴躁、焦虑、无力的问题后,嘲讽地笑了一声,然后回答程清。
“没有。”
程清站在原地安静地看了他一会,这个动作让程泽产生了她应该是知道真相的错觉。但随后,他看见程清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叹了口气,“等我从国外赶回来的时候,妈妈已经下葬了。”
“爸说…她是因为心理原因自杀的,我也不知道具体的。”
“你信吗?”程泽盯着她,这个问题在问她的同时也是在问自己。
他没有等来程清的回答,过了好一会,才听见她的一声叹息。
“走吧。”她对程泽说,语气带着些疲惫,“去看哥了。”
他和程清还有个哥哥,宋澈。
在母亲离世后的一个月里,他的哥哥遭遇了绑架并被那群人渣残忍杀害了。
他人生中最灰暗的那一天里,他得到了两个噩耗:他的妈妈、哥哥都不在了。
想不明白,明明已经按要求交了赎金,为什么还会……
他和宋澈的年龄差了七岁,可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感情亲近。
年纪尚小时,因为身体原因他不能像同龄人一样玩耍,因此没有多少玩伴也交不上什么朋友。
他一般扮演着同龄人成群结伴玩耍时在一旁傻傻看着的角色。
其实他内心是羡慕的,也是想要参与的。
最先发现他在意的人是宋澈。
之后,宋澈会在放学后陪着程泽一遍遍玩着已经不是宋澈这个年纪的男生会玩的游戏。
弹弹珠、扇长牌、木头人……
身体状况好些的时候,宋澈会叫上程清,三人一起打沙包。
记忆中那时的宋澈总是好脾气地连哄带劝带补偿地让毫无兴趣的程清加入这场无聊的游戏,这样的交锋往往以程清的败阵结束。
他们三人就在门口的院子里玩起沙包游戏。
程泽缺乏锻炼总是跑不快,但沙包总是还差点距离才能打中他。几个来回后,那颗日久沉闷的心也随着奔跑开始鲜活地跳动起来。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叫着、喊着,这个时候的他能轻而易举地将平时围绕着他的阴霾全部抛在脑后
他会在体力快要跟不上时被沙包打中,然后换程清或者宋澈上场。
宋澈跑得快也很灵活,可程泽的准头总是特别好,几个来回后就能打中他。这个时候他就会兴奋地对宋澈喊:“哥,我打中你了!”
“嗯。”宋澈在夕阳的余晖中笑得很灿烂,然后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小泽真厉害!”
他睁开眼,看到墓碑上年轻男人的照片。
忍不住有些苦涩地想——那些宋澈陪他玩过的游戏一定很无聊吧。
可要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哥,要是我陪你玩这些无聊的游戏你会回来陪我吗?
可他知道宋澈不会,宋澈的生命永远停在了2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