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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卡在囧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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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学生卡,成了林枳的心病。
它像一个定时炸弹,安安稳稳地躺在他书包的夹层里,却每分每秒都在林枳的脑海里倒计时。他无数次在课间偷偷将手伸进书包,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卡片边缘,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来。
“还,还是不还?”这个问题在他脑子里盘旋了整整两天,堪比世界级难题。
直接还?他缺乏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周漾并开口的勇气。悄悄放回去?他连周漾的书包哪个夹层是放卡的都不知道,万一放错地方被当成真的小偷怎么办?
于是,事情就这么诡异地僵持下来。周漾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学生卡已丢,等待补办”的命运,每天凭着刷脸和借别人的卡混迹于食堂和小卖部,依旧活得风生水起。而林枳,则活在对补办流程何时启动的恐惧中——一旦周漾补办了新卡,他手里这张旧卡就会彻底变成无法解释的“赃物”。
这种焦虑在周三下午的体育课上达到了顶峰。
这节是篮球课。对周漾而言是如鱼得水,对林枳而言简直是公开处刑。他肢体极其不协调,运球像抱地雷,投篮能砸到自己的脚。他尽可能地缩在队伍边缘,降低存在感。
体育老师吹响哨子,宣布进行分组对抗练习。
怕什么来什么。不知道是命运的安排还是老师的“好意”,他被分到了和周漾一队。
“哟,同桌!缘分啊!”周漾跑过来,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重,却让林枳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我……我不太会。”林枳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吟。
“没事儿!”周漾笑得没心没肺,“跟着我跑就行,拿到球传给我,我带你飞!”
比赛开始。周漾果然像一阵风,控球、突破、上篮,动作流畅潇洒,引得场边几个女生小声欢呼。林枳则严格按照“指令”,像个笨拙的小尾巴跟在周漾身后满场跑,大部分时间都在做折返跑运动。
机会,或者说,危机,发生在一个谁也没料到的瞬间。
周漾抢断成功,对方两人立刻上前包夹。周漾眼观六路,瞥见被完全放空的林枳正站在篮下一個绝佳的位置——虽然林枳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
“林枳!接球!”
一声大喝,一个橙色的影子带着破空声,精准地朝林枳飞来。
林枳脑子里“嗡”的一声,完全是条件反射,他闭上了眼睛,双手胡乱地往前一抱——
球,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胸口上,发出一声闷响。但他抱住了!
全场有一瞬间的寂静。
“投!投篮!”周漾一边卡住位置,一边朝他大喊。
林枳被这一砸砸懵了,听到指令,也顾不得多想,抱着球(是的,他几乎是抱着球),用扔铅球的姿势,奋力向篮筐一扔——
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其诡异、毫无旋转可言的抛物线,竟然……歪打正着地……磕磕碰碰地在篮筐上颠了两下,掉了进去!
进了?!
连裁判(体育老师)都愣了一下,才吹响得分有效的哨音。
周漾那边的队友们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和夹杂着“好运气”的惊叹。而对方队伍则发出了懊恼的嘘声。
“我靠!同桌你可以啊!”周漾大笑着冲过来,激动地一把搂住林枳的脖子,用力揉他的头发,“深藏不露啊!这叫不太会?”
林枳被他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整个人被周漾身上蓬勃的热气和汗水味道包围,大脑因为缺氧和过度刺激一片空白。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漾手臂的力量和胸腔的震动。
就在这时,伴随着周漾大幅度的动作,一个东西从他运动短裤那没有拉链、浅得可怜的口袋里,“咻”地一下滑了出来,掉在了塑胶场地上。
——是他的手机。
而更让林枳瞳孔骤缩的是,几乎在手机掉出的同时,一张熟悉的、硬质的卡片,也从同一个口袋里被带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正是那张让他寝食难安的学生卡!
它居然一直就在周漾身上?!那自己书包里那张是……
林枳瞬间明白了。周漾根本就没丢卡!他那天只是在找别的东西,或者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是自己做贼心虚,自动对号入座,还像个傻子一样保管了这张“遗失物”两天!
巨大的荒谬感和社死般的尴尬席卷了他,让他僵在原地,连周漾什么时候松开他都沒注意到。
周漾也看到了地上的卡,他“咦”了一声,弯腰捡起来,脸上带着点困惑:“原来卡在裤兜里啊,我说怎么找不到了。”他随手把卡和手机一起塞回口袋,完全没把这当回事。
他没事,但林枳有事了。
这个乌龙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枳本就脆弱的神经。他感觉自己像个在舞台上卖力表演的小丑,而观众只有他自己。
接下来的半节课,林枳彻底魂游天外。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哨响,他几乎是逃离了球场,一头扎进了体育馆阴暗的男更衣室,只想找个隔间把自己藏起来。
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不断拍打自己滚烫的脸颊,试图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隔间外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是其他同学也来换衣服了。
“欸,刚看见没?周漾对那个新来的小同桌挺照顾啊。”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响起,是刚才对方队伍里的一个高个子男生。
“看见了,运气球罢了。周漾不就是那样,对谁都挺热情。”另一个声音回应。
“热情?我看没那么简单。”第一个声音带上了点不怀好意的调侃,“你们不觉得那小子怪怪的吗?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跟个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周漾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哈哈哈……”
一阵猥琐的低笑声在更衣室里回荡。
隔间里的林枳,动作瞬间僵住,冰冷的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侮辱性的词汇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让他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怒。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不同”会成为别人攻击的理由,甚至……会牵连到周漾。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外面的笑声。
更衣室的门被人用力踹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回声。
“张强,你他妈刚说什么?有种当着老子的面再说一遍?”
是周漾的声音。
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像结了冰的刀子,与他平时阳光开朗的形象判若两人。
林枳站在隔间里,屏住了呼吸。他透过门板的缝隙,能看到周漾高大的背影堵在更衣室门口,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勾勒出一圈冷硬的轮廓。
那个叫张强的男生显然没料到周漾会突然出现,气势瞬间矮了半截,支支吾吾地说:“漾、漾哥,我……我没说什么啊,就开个玩笑……”
“玩笑?”周漾一步步走过去,运动鞋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你爹妈没教过你怎么说人话?需要我教教你?”
他的身高和常年运动带来的压迫感在此刻展露无遗。更衣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刚才还在附和张强的人此刻都噤若寒蝉。
“我同桌怎么样,轮得到你在这儿放屁?”周漾停在张强面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他安安静静招你惹你了?他比你们这些在背后嚼舌根的长舌妇强一万倍。给他道歉。”
“周漾,你别太过分!”张强脸上挂不住了。
“我数三声。”周漾根本不接他的话,直接开始倒数,“三——”
林枳在隔间里,心脏狂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周漾,锋利,强硬,像一头被触怒了领地的雄狮。
“二——”
张强的脸色变了几变,在周漾毫不退让的逼视下,最终咬了咬牙,极其不情愿地对着空气嘟囔了一句:“……对不起。”
“没听见,大声点,跟谁道歉?”周漾冷声道。
“……对、对不起,林枳!”张强几乎是吼出来的,脸色涨得通红。
周漾这才似乎满意了些,他扫了一眼更衣室里其他的人,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以后,谁再让我听见在背后说我同桌一句不是,”周漾顿了顿,声音放缓,却带着更重的威胁意味,“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说完,他不再理会面如土色的张强,转身走到林枳所在的隔间门口,敲了敲门,语气瞬间切换回了平常的温和,甚至还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林枳,换好衣服没?快上课了。”
林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拉开了隔间的门。
周漾就站在门外,脸上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煞气十足的人不是他。他看到林枳头发和脸上还挂着水珠,愣了一下,随即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擦擦,外面风大,别感冒了。”
仿佛刚才那一场因他而起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林枳接过纸巾,指尖碰到周漾温热的手指,他抬起头,第一次,没有立刻避开周漾的目光。
他看着周漾那双依旧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面映着自己有些狼狈的倒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涌动,冲垮了恐惧和尴尬的堤坝。
他张了张嘴,用虽然轻微但足够清晰的声音说:
“周漾。”
“嗯?”周漾看着他,眼神带着询问。
“你的学生卡……”林枳从自己换下来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了那张被他“珍藏”了两天的卡片,递到了周漾面前,脸颊微红,但目光没有躲闪,“那天,在礼堂,它掉进我口袋里了。”
周漾看着那张失而复得(虽然他压根不知道丢了)的卡,又看看面前这个仿佛完成了某种巨大仪式、眼神带着点豁出去的决绝的同桌,先是愕然,随即,一个巨大而了然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
他接过卡,没有问“为什么现在才还”,也没有任何质疑,只是笑得肩膀都在抖。
“原来是被你‘绑架’了?”他晃了晃卡片,语气里满是促狭,“我说怎么找不到了。怎么样,我的‘证件照’帅不帅?”
林枳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随即耳根彻底红透,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泄光,他又想把自己藏起来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周漾笑得更开心了。他一把揽过林枳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带着他往外走。
“走了走了,下节是老班的课,迟到了可没好果子吃。”
阳光从体育馆门口照进来,将两个勾肩搭背的身影拉得很长。
周漾还在喋喋不休:“为了庆祝你‘捡’到我的卡还拾金不昧,放学小卖部,我请你吃双份关东煮!必须赏脸啊同桌!”
林枳被他半拖着往前走,感受着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和温度,听着耳边聒噪却不再让他害怕的声音,他悄悄地、几不可察地,弯起了嘴角。
那张引发了一系列风波的学生卡,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周漾的口袋里。
而某个更深的角落里,一颗名为“勇气”的种子,似乎终于冲破了坚硬的外壳,悄悄探出了稚嫩的绿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