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牵我的手》墨Jane

2、荔枝糖与灵魂拷问

　　那颗荔枝糖静静地躺在课桌上，像一颗微型炸弹，炸得林枳魂飞魄散。

　　周漾给他糖？为什么？是看出来他紧张？还是……一种更可怕的试探？比如，“我知道是你拿了我的卡，这是封口费”？

　　林枳的脑内瞬间上演了一出谍战大戏，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周漾看着他这副仿佛在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严肃表情，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他发现自己这个新同桌真的太有意思了，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竖起耳朵，随时准备逃之夭夭。

　　“不喜欢荔枝味？”周漾歪着头问，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今天天气真好，“我还有草莓和橙子的。”说着还真作势要去掏口袋。

　　“不……不用！”林枳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虽然依旧很小，但在这短暂的课间嘈杂中，清晰地传到了周漾耳中。

　　这是他跟周漾说的第一句话。虽然只有三个字，却耗光了他积攒了十几分钟的勇气。

　　周漾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原来你会说话啊？”他笑着打趣，但没有恶意，纯粹是觉得有趣。

　　林枳的脸更红了，他飞快地低下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英语书里。他感觉到周漾的目光还停留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好奇的、探究的暖意，让他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男生冲过来，一把勾住周漾的脖子，“漾哥！走，小卖部，请你喝可乐，庆祝你开学演讲成功！”

　　“滚滚滚，你想勒死我然后继承我的物理作业吗？”周漾笑骂着，轻松地挣脱了对方的钳制，被那男生半推半攘地拉出了教室。

　　临走前，他还不忘回头，对着林枳的方向指了指桌上的糖，用口型说了两个字：“给—你—的。”

　　压迫感十足的阳光终于暂时离开了。

　　林枳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几乎要虚脱。他盯着那颗糖，包装纸在光线下闪着诱人的光泽。他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他，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糖抓过来，塞进了抽屉深处，和那张“赃物”学生卡放在了一起。

　　一颗糖，一张卡。
　　像两个并排躺着的、灼热的秘密。
　　接下来的数学课，林枳依旧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的思绪像一团乱麻。一会儿是周漾带着笑的眼睛，一会儿是那张该死的学生卡，一会儿是那颗仿佛带着温度的糖。他偷偷用余光打量旁边空着的座位，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周漾的离开，让他松了口气，却又让整个空间变得……有点过于安静和空旷了。

　　原来，太阳不在的时候，角落真的会变冷。

　　过了大概十分钟，周漾才回来，带着一身室外蓬勃的热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可乐甜味儿。他像一阵风似的坐回座位，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

　　数学老师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毕竟，周漾是那种就算偶尔违纪，老师也会因为其优异的成绩和“态度良好”而网开一面的学生。

　　周漾悄悄从口袋里又摸出一罐冰镇可乐，“咔”一声轻响，放在桌上。他没有自己喝，而是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林枳。

　　林枳吓得一哆嗦，惊恐地看向他。

　　周漾把可乐往他这边推了推，压低声音，带着点做了坏事得逞的小得意：“顺手多拿了一罐，冰的，降降温。”

　　他看出他紧张得快自燃了。

　　林枳看着那罐冒着冰凉水珠的可乐，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这个人，怎么回事？对谁都这么……这么“好”吗？他们才认识不到一小时！

　　他慌乱地摆手，用气声拒绝：“不，不用，谢谢……”

　　周漾挑了挑眉，也没强求，自顾自地打开自己那罐，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叹息。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林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始了他的“同桌访谈”。

　　“哎，林枳，你哪个初中毕业的？”
　　“……”
　　“你家住得远吗？”
　　“……”
　　“你喜欢打篮球吗？或者……看书？”
　　“……”

　　面对一连串友好的“炮弹”，林枳的回应只有越来越低的头和越来越红的耳尖。他不是不想回答，是喉咙像被水泥封住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他急得手心冒汗，觉得自己像个无可救药的怪胎。

　　就在他快要被这无声的尴尬溺毙时，周漾忽然停止了提问。

　　他凑近了一点，温热的气息拂过林枳的耳廓，问出了一个让林枳魂飞魄散的问题：

　　“对了，你刚才……从礼堂过来的时候，有没有在路上捡到一张学生卡？”

　　！！！！

　　来了！审判的时刻到了！

　　林枳的心脏骤停了一秒，然后开始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腔。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没有当场跳起来。

　　他该怎么回答？
　　说捡到了？那怎么解释不立刻还给他？
　　说没捡到？那不就是撒谎？而且卡还在他书包里，以后被发现怎么办？

　　在他大脑一片空白，即将社会性死亡的瞬间，求生本能让他做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动作——他猛地抬起一只手，指向黑板，用尽毕生力气，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老师……”

　　周漾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讲台。

　　数学老师正好讲完一个知识点，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视全班：“这个问题，有谁愿意上来试试？”

　　全班鸦雀无声。

　　林枳那只指着黑板的手，在空气中微微颤抖，显得无比突兀。

　　数学老师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他。

　　“好！这位同学很积极嘛！就你了，上来做一下这道题！”

　　轰——！

　　林枳感觉一道天雷直直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他……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想转移周漾的注意力！怎么会这样！

　　周漾也惊呆了，他看看面如死灰的林枳，又看看讲台上满脸赞许的老师，瞬间明白了过来。他忍不住低下头，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显然是在拼命憋笑。

　　“同学，快上来啊。”老师还在催促。

　　在全班同学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林枳如同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烈士，僵硬地、同手同脚地、一步一步挪向了讲台。从座位到讲台的短短几步路，被他走得漫长如一个世纪。

　　他接过粉笔，站在黑板前，看着那道并不算太难的综合题，大脑却比他的社交能力更先宕机，一片空白。

　　完了。不仅要社会性死亡，还要学业性死亡。

　　他拿着粉笔，手抖得厉害，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台下开始有细微的窃窃私语声，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可以煎鸡蛋，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坐在第一排的周漾，不知何时把草稿本立了起来，上面用巨大的、龙飞凤舞的字迹，写满了这道题的详细解题步骤，还配上了俏皮的箭头和提示符号。

　　同时，他用口型，无声地、清晰地对他进行着“场外指导”：“第一步，求导——”

　　林枳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也顾不得多想，几乎是机械地，跟着周漾的提示，一步步在黑板上写了起来。

　　他虽然紧张，但基础不差，一旦有了思路，书写反而流畅起来。

　　粉笔划过黑板的“嗒嗒”声，和周漾无声的口型，成了教室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全班同学都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这演的是哪一出。

　　终于，林枳磕磕绊绊地写完了最后一步。

　　数学老师看着板书写得还算工整、答案正确的解题过程，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虽然慢了点，但思路很清晰，步骤也完整。不错，下去吧。”

　　林枳如蒙大赦，几乎是飘着回到了座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浑身发软。

　　他刚坐下，旁边就递过来一张小小的便签纸。

　　上面画着一个简笔画笑脸，旁边写着一行字：
　　「厉害啊同桌！配合默契！」

　　字迹张扬，和周漾的人一样。

　　林枳看着那张便签，心里五味杂陈。有逃过一劫的后怕，有被解围的感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羞赧。

　　周漾似乎完全忘了学生卡的事，用笔帽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眼睛弯得像月牙，用气声说：
　　“哎，以后你就是我的‘课堂求救信号’专属发射器了，怎么样？”

　　林枳看着他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太耀眼，太温暖，让他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他极轻、极快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事——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周漾之前给他的那颗荔枝糖，从抽屉里拿了出来，放在了两张课桌的中间线旁边。

　　一个无声的、笨拙的分享。

　　周漾愣了一下，随即笑容瞬间放大，像阳光冲破云层。他毫不客气地拿起糖，利落地剥开糖纸，将橙黄色的糖块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笑着说：

　　“谢啦，同桌。真甜。”

　　看着周漾满足的笑脸，听着他嘎嘣嘎嘣嚼碎糖块的声音，林枳感觉自己的心里，也好像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轻轻地、融化了一小块。

　　那个下午，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少年课桌中间，那道无形的、却仿佛开始消融的界限。

　　而那张引发一切混乱的学生卡，依旧静静地躺在林枳书包的最底层，像一个等待被引爆的、甜蜜的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