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牵我的手》墨Jane

4、雨夜、泡面与真心话

　　学生卡的风波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林枳感觉卸下了一个巨大的心理包袱。他和周漾之间的关系，也因为这起乌龙事件，似乎悄然拉近了一点点。至少，他现在能偶尔回应周漾的单方面“访谈”了，虽然大多时候还是以点头、摇头和单音节词为主。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乌云低垂，空气闷热而潮湿，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

　　“我靠，看样子要下大雨啊。”周漾看着窗外，皱了皱眉，“我没带伞，你带了吗同桌？”

　　林枳摇了摇头。他习惯性地会看天气预报，但今天早上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

　　“完了，看来得等雨小点再走了。”周漾叹了口气，倒是很乐观，转头又从书包里摸出本漫画书看了起来。

　　放学铃响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很快就连成了雨幕，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教室里的同学要么被家长接走，要么三五成群地挤在一把伞下冲进了雨里，喧闹声很快散去，只剩下空荡荡的教室和哗啦啦的雨声。

　　不一会儿，教室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林枳有些不安地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这种密闭空间内的独处，还是和周漾一起，让他刚刚放松一点的神经又微微绷紧。

　　周漾倒是很自在，他伸了个懒腰，把漫画书塞回书包，走到窗边看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啊……我叫个车试试。”

　　他摆弄了半天手机，最后无奈地抬起头：“得，打车排队排到一百多位了，估计得等一两个小时。而且这雨大的，车开到校门口咱们跑过去也得湿透。”

　　他走回座位，看着明显有些局促的林枳，忽然眼睛一亮，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同桌，看来这是天意啊。”

　　林枳警惕地看着他。

　　“反正也回不去，干等着多无聊。”周漾凑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知道有个好地方，又近又不会被老师抓到。敢不敢跟我来个‘雨中冒险’？”

　　五分钟后，林枳披着周漾强行塞给他的校服外套（周漾说他自己火力壮不怕淋），顶着书包，跟在周漾身后，一头冲进了瓢泼大雨中。

　　周漾所谓的“好地方”，原来是实验楼后面一个废弃的、堆放旧桌椅和杂物的工具房。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门锁也是坏的。

　　周漾熟门熟路地推开虚掩的门，一股带着点灰尘和木头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空间不大，但足够容纳两三个人，窗户虽然脏，但能透进光，还能清晰地听到外面哗啦啦的雨声。

　　“怎么样？秘密基地！”周漾得意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的头发和T恤几乎全湿了，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流畅而富有生命力的肌肉线条。

　　林枳也好不到哪里去，裤腿和鞋子都湿透了，冷冰冰地贴在皮肤上。但他看着周漾那副献宝似的表情，再看看这个虽然简陋却意外让人觉得安心的狭小空间，心里那点不安奇异地消散了一些。他点了点头，小声说：“嗯。”

　　周漾像只大型犬一样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然后开始在那个落满灰尘的角落里翻找。不一会儿，他居然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一个小巧的、用防水布包着的包裹。

　　“铛铛铛铛！”他打开包裹，里面竟然是两桶泡面，两根火腿肠，甚至还有两小瓶矿泉水！“看见没？这就叫有备无患！我早就发现这宝地了，偶尔藏点战略物资。”

　　林枳看得目瞪口呆。这个人……到底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周漾熟练地拆开泡面桶，倒入调料，加上火腿肠，然后用矿泉水瓶盖做量杯，小心翼翼地往面饼上加水。“可惜没热水，只能吃干脆面了，将就一下哈。”

　　他把其中一桶递给林枳，自己拿起另一桶，豪迈地掰碎面饼，撒上调料，晃了晃，然后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吃得特别香。

　　林枳学着他的样子，也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调味料的味道很重，面饼有点硬，但在这样一个暴雨倾盆的黄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小空间里，和另一个人分享着这简陋的食物，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的感觉。

　　雨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掩盖了咀嚼声，也掩盖了沉默的尴尬。

　　吃完“晚餐”，周漾舒服地靠在一個旧垫子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林枳也坐下。林枳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坐了过去，和他保持着半个人的距离。

　　“哎，林枳，”周漾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朦胧，“你为什么……总是不太爱说话啊？”

　　林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周漾立刻察觉到了，他转过头，眼神很干净，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好奇：“我就是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我就是觉得吧，你其实挺有意思的，跟你待着挺舒服的，安安静静的。”

　　林枳低着头，看着自己还沾着水渍的鞋尖。要是以前，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一定会像蜗牛一样立刻缩回壳里。但此刻，也许是这密闭的空间给了他安全感，也许是刚才那桶泡面拉近了距离，也许是周漾帮他解围、带他来“秘密基地”的种种行为积累下的信任……他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倾诉的欲望。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周漾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正准备换个话题时，林枳才用极轻的声音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周漾没有打断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小学的时候，我很爱说话，也很调皮。”林枳的声音带着一点遥远的回忆，“有一次……在好几个亲戚面前，我学电视里说话，说错了词，发音很怪……他们笑了很久。不是善意的笑，是那种……觉得你很滑稽的笑。”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泡面桶的边缘。

　　“从那以后，好像就……不会说话了。一到人多的地方，或者要当众说什么，就害怕，怕说错，怕被笑。慢慢地，就……习惯了。”

　　他说得很慢，语句也有些破碎，但这已经是他能表达的极限。他没有说后来父母无奈的叹息，没有说中学时因为沉默而被孤立、被取外号“小哑巴”的经历。那些更深的东西，还沉在心底，无法轻易打捞。

　　周漾安静地听他说完，脸上惯有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认真的神情。他没有说“这有什么好怕的”，也没有说“你要勇敢点”之类空洞的安慰。

　　他只是想了想，然后非常认真地说：“那你以后想说话的时候，就跟我说。不想说的时候，就听我说。我话多，保证不让你这儿冷场。”

　　他指了指林枳心脏的位置。

　　林枳抬起头，撞进周漾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嘲笑，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郑重的承诺。

　　雨还在下，敲打着屋顶和窗户，像一首单调却安心的催眠曲。

　　“而且，”周漾忽然又笑了起来，恢复了那副有点欠揍的得意模样，“你知不知道，你其实很有吐槽的天赋？”

　　林枳茫然地看着他。

　　“就上次数学课，你指着黑板喊老师那一下，”周漾模仿着当时林枳僵硬的动作和表情，“无声胜有声！简直是神来之笔！把老班都唬住了！还有你打篮球那个姿势……哈哈哈……”他说着说着，自己又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林枳看着他笑得毫无形象的样子，听着他把自己那些窘迫的时刻当成趣事来讲，心里却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反而觉得……很轻松。那些让他无地自容的瞬间，在周漾这里，似乎都变成了可以笑着回顾的、独特的印记。

　　他甚至，在周漾夸张的笑声中，几不可察地、微微地弯了弯眼角。

　　周漾笑够了，忽然凑近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好奇和狡黠：“喂，同桌，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怎么样？”

　　林枳疑惑地看着他。

　　周漾压低了声音，像在分享什么绝密情报：“其实吧……我小时候特别胖，是个小胖子，跑两步就喘，还总被院里其他小孩欺负，叫我‘周圆圆’。”

　　林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完全无法把眼前这个身材匀称、运动神经发达的阳光少年和“小胖子”联系起来。

　　“不信是吧？”周漾嘿嘿一笑，“我妈那儿还有照片为证呢！后来是因为被欺负狠了，才发誓要减肥锻炼，逆袭成功的！”他做了个握拳奋斗的动作。

　　“所以啊，”周漾看着林枳，语气变得温和而笃定，“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你觉得跨不过去的坎，也许哪天回头一看，嘿，就那么点儿高。”

　　他的话像一阵温柔的风，轻轻拂过林枳心上那道陈旧的、怯懦的伤疤。

　　雨势渐渐小了一些，从瓢泼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中雨。天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

　　周漾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差不多了，雨小点了，咱们溜回去吧？再晚宿舍门禁了。”

　　林枳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

　　两人再次冲进细密的雨丝中，跑向教学楼去拿书包。这一次，林枳感觉脚步轻快了许多。雨水落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却无法冷却胸口那股温热的暖流。

　　跑到教学楼屋檐下时，周漾的手机响了，是他叫的车终于排到了。

　　周漾一边接电话确认位置，一边对林枳说：“车到了，先送你回家？”

　　林枳摇了摇头，指了指校门口公交站的方向，示意自己坐公交就好。

　　周漾也没强求，挥了挥手：“那行，周一见啊同桌！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关东煮呢！”说完，他便转身冲进了雨幕，朝着校门口跑去。

　　林枳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在雨中奔跑的、充满活力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拐角。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

　　他忽然想起周漾刚才在工具房里说的那句话——“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也许，他真的可以……试着改变一点点。

　　他从湿漉漉的书包里，拿出那张之前写满了“周漾”名字的便签，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迹，第一次，没有感到羞耻和慌乱。

　　他拿出笔，在那些名字的旁边，非常认真、非常缓慢地，写下了两个字：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