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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安排 ...
“陆照也。”
他们就这样交换了名字,在父母的遗体之前。
在一个八月盛夏,台风暴雨之夜。
离奇地像一幅电影画面,而他们是灵魂出窍的演员,扮演一个叫自己的人。
很后来的后来,当夏燃回想起这一幕,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妈妈,这就是你故意安排的见面方式么?
以死亡的名义宿命般地绑定。
如果不是台风要来,村里工作人员不会挨家挨户上门提醒,检查老人们是否关闭好了门窗,并核实防台沙包和急救包是否发放到位。如果不是村干部闻见了浓重的煤炭味,徐阿秀和陈刚的尸体不会当天就被发现。
“这雨要下一整夜,你们老待这也不成,回镇上先休息吧。等明天下午台风走了,你家亲戚们会过来一起帮你处理后事,行不?”
老警察这话,前一句对着夏燃和陆照也两个人说,后一句是只对陆照也说了。
一个镇的,陆照也算是现在镇上最出名的少年之一了。他们知道他家里没其他人,但叔伯姑姨老邻居们的都住得不算远,等台风一过,他们全都能过来帮忙。
没人应答。
陆照也和夏燃并排站着,一个空着手仰头直勾勾盯着灰漆漆的木头屋梁,一个裹着毯垂眸长久凝视床上的女人。都面无表情,眼睛里空空荡荡。
天地之间唯有瀑布般的瓢泼大雨痛苦嚎叫。
警察又委婉提了醒。现在屋里没太大味,是因为暴雨来之前开窗通风散炭味了。现在门窗关着紧,人死后24-48小时里,尸体会开始散发味道。夏天天热,雨重潮湿,尸体腐化的速度会迅速加速,这要是闷着待一晚上,尸臭味可想而知。
还有一点他们没提,怕吓到孩子们。这一晚上还没熬过去,尸体就得生蛆了。他们哪能让俩十几岁的孩子亲眼看到爸妈眼睛里钻出白色蠕动的蛆?
陆照也缓缓低下头,咬肌把嘴唇绷成一条直线,凝视着床上的男人,和他身边从未见过的陌生女人。
他没出声,只听见旁边的女孩冷冷说。
“我不走。”
夏燃眼眸黑的可怕,声音一点儿生气也没有:“我妈妈在这呢。”
“小姑娘,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但这不是你这年纪的孩子长待的地方。得联系上大人让他们来处理。”
警察知道,看女孩这幅样子,真是应了那句话,家家户户都有难念的经。唯一庆幸的是,夏燃住城市里,这要是在乡下,不出一天,各种难听扭曲的谣言能把她从头到脚生吞了。
出轨、婚外情、情人、烧炭、自杀,哪个词说出来都足以让村口八卦王者们兴奋许多年。
但无论警察怎么劝,夏燃就是不走。她的目光无声地从妈妈的头发慢慢看到眉眼,再从鼻子慢慢看到嘴巴,每一眼都是雏鸟的依恋。
徐阿秀走之前,特地给自己打扮了下。她描了眉,拍了腮红,涂了红唇,穿上了自己最好看的红色衣服,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体体面面地离开了人间。
以前妈妈从不打扮的。徐阿秀总是低眉顺眼地笑,说自己一中年女人花这钱干嘛,要打扮也该是小姑娘打扮。
在夏燃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妈妈对自己都很节约。衣服大多数是自己做的,做一件可以穿上十几年。头发从来没烫过染过,也很少去理发店剪,长了就自己拿剪刀剪短一些。大夏天的,她为了省两元公交钱,可以冒着酷暑一个人从工作地点走回家。
但她对女儿总是舍得的。
她会跟人讨价还价买新鲜的鱼上锅蒸,说学习太累得补脑。买整块的牛肉和打八折的牛奶,让夏燃十六岁长到了一米六八。每年夏燃生日,她都给女儿做一件漂亮的衣服,说小姑娘就要趁年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会买不同款式的奶油蛋糕回家。夏燃许好愿吹灭蜡烛睁开眼睛的一刹那,总能看见妈妈亮晶晶的杏眼。
开小旅店的钱,就是这样对自己省和对女儿大方之间挤出来的。
一毛钱一元钱,年复一年地挤出来的。
但徐阿秀这一次细细地装扮了自己,牵着她初恋男人的手,用明朗炙热的色彩,亲手迎接四十年短暂人生的落幕时刻。
雨浇得玻璃窗模糊不清,风嘶吼咆哮贴墙而过。夏燃的眼睛干涸得如同深冬的井,一滴眼泪都看不见。
“小姑娘!走吧!”老警察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得撑住!你现在浑身上下都湿了,不去洗个热水澡,着凉发烧了还怎么帮你妈妈处理后事?!”
夏燃茫然然地抬起眼睛。
她看不清任何人的脸了。每一张脸都是虚无的,模糊的,重叠的,晃动的,像无数只巨大的马蜂,在她的面前嗡嗡打转,把木屋里的浑浊空气搅拌成了融化的蜡油,烫得她耳鸣目眩。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身子正欲往床上的妈妈一步步靠近。
只是脚刚刚抬起,她就碰到了床沿。
不知是应了警察的话,还是在冰雨湿夜里真的走了太久,她突然眼前一黑,死攥着毯子的手指松开,双腿无力绵软地弯曲。
天旋地转。
然而她并没有倒在床上,也没倒在地上。
她被人腾空抱起,掉入了一个同样冰冷但坚实有力的身躯里。
头顶上的黑梁和惨白的瓦斯灯泡不见了,枯破白雾玻璃上的雨箭不见了,床上僵硬的妈妈和她紧闭的眼睛不见了。
什么都不见了,连风雨声都消失了。
电影屏幕突然黑了屏,白噪光砰一下弹灭了,只听见屏幕里演员最后一刻的心跳声如鲸鱼跃出大海,在铺满繁星的深海夜空里,噗通,噗通,噗通。
摧枯拉朽的,噗通,噗通,噗通。
待她睁开眼睛时,已是新的一日。
光从宾馆土黄色窗帘缝隙中间射出一条细长笔直的白线,垂直相交于她的床单之上。
夏燃身上还穿着妈妈做的雪纺朱砂红泡泡袖连衣长裙。裙子已经干透了,三分硬地包裹住她的身体。雨靴和她的回力学生鞋放在地上,墙边藤椅上放着她的书包和军绿色毛毯。床头柜上放着两瓶矿泉水,和镇上小店常卖的罐装八宝粥和巧克力派。
小镇宾馆白墙的根部如藤蔓般生长着黑色霉斑,窗外的雨水不复昨夜狂烈,但依然潺潺地从窗户缝隙间丝丝流入。
夏燃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盯着床头柜上的食物,脱掉裙子,起身去洗了个热水澡。
警察通过调马路边监控视频和手机信息记录、询问两家亲戚子女以及结合现场的遗书,事情真相清晰明了。
徐阿秀和陆刚是隔壁村人,年少时情投意合。徐家嫌陆刚自幼丧父家境贫困,将徐阿秀强行许配给夏许利换取高额彩礼。夏许利婚后辗转多个城市做城建工程,有钱时吃喝嫖赌花天酒地,对妻子重则拳脚交加,轻则不闻不问,导致妻子多次流产,直到婚后第五年才诞下独女夏燃。
两年前夏许利工程生意接连失败,为躲避债务神出鬼没。徐阿秀从不体检,发现自己肝癌时已是晚期。为了不拖累独女,也为了不受病痛折磨,特烧炭结束生命。
陆刚不舍爱人黄泉路上孤独一人,自愿陪爱人离去。
他留下一封遗书,上面注明所有个人财产均由陆照也一人继承。
而徐阿秀也留下了一封遗书,上面除了写明离去原因和对不起陆照也和夏燃外,就没有再留下只言片语。
至于为何选择陆家山里无人居住的老宅,推测原因是二人都不想影响他人,又或者只是想落叶归根。
夏天高温,尸体无法久放,既已调查清楚,就得送去火化。
清晨,大地犹睡未醒。远处青山在发白的天际褪去夜色的模样。
火葬场在南镇郊区,陆家远亲近邻自发来了许多人,男女老少,坐在火葬场外面等候区的椅子里,浩浩荡荡十几列,均身着黑色,神色有哀伤,有同情,也有悲愤。
陆照也坐在第一排正中央,黑衣黑裤,日光在他眉骨之下投下一片肃默的阴影。
离他们最远处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看过去格格不入的人。
她一身纯白长裙,一领,裙摆过膝,腰间系一蝴蝶带,长发用一白色橡皮筋低低束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条裙子是徐阿秀去年生日时为她缝制的,她说夏燃的衣服都是五颜六色,这次换个风格,纯净一些。
夏燃衣柜里从来没有黑色。
她抱着书包孤零零一个人坐着,不看手机,不看人,不说话,眼睛虚空地看着地上自己的黑色影子,鼻子和额头上渗着密密的细汗,她也不擦,任汗水蒸发流淌。
大概在所有村民的眼里,这起死亡事件是由徐阿秀主导的。徐家怕被挨骂,也怕办后事要出钱,没有来任何人。而夏许利依然电话换号,不知所踪。
火葬场的走廊屋檐下吊着一块黑色长方形电子牌,上面红色字样显示着推入火化者的姓名和年龄。
在一堆七八九十的老人里,徐阿秀和陆刚四十出头的年纪看过去是那么的突兀和显眼。
台风过后,残留的潮湿被日光瞬间蒸发,南镇的空气又回归到八月盛夏末期的闷热。
热,会令人暴躁,也令人愤怒。
当陆刚的骨灰盒被陆照也抱出来时,人堆里有人开始呜咽着抽泣。虽然陆刚这二十年在村里时间不多,但这里的许多人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知道陆刚木讷老实,是个好人。
夏燃背起书包,双手捧起徐阿秀的骨灰盒,面对焚尸炉,背对着哭声,如木桩般一动不动。
这时突然有人发疯似地冲到夏燃的身后,猛地拍了她一肩膀。
“你妈害了大刚两次!第一次嫁给别人,害得他郁郁寡欢差点起不来!第二次直接把人给带走了!大刚才四十多!儿子都不要了!你妈自个儿有老公,怎么不管好自己!自己要死还要拉个垫背的?!”
夏燃木木然转过身去,看见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他的身上有浓重的酒气。
那个男人还在骂骂咧咧,突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脸。
“不要再说了!”这个声音跟他的身形一样强硬。
是陆照也。
他站到了夏燃的面前。两个人捧着重重的的骨灰盒,在嘈杂喧嚣之间四目相对。
那个男人的老婆赶紧冲了上来,跟另外几个村人把喝多乱语的男人给拖了下去。
夏燃算女生中高的了,而陆照也比她还高大半个头。他往她面前那么一杵,刚好替她挡住了眼前耀眼的红色晨光。
陆照低头看向夏燃。
这是他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个跟他卷入相同处境的女孩。
她有一张很干净很纯洁的脸,皮肤白皙如同雪水泡浸,细细的柳叶眉,葡萄般的杏眼,瞳孔很黑,眼睛黑白分明,鼻子小巧,鼻尖微翘,还有一个尖尖的下巴。
外人眼里她大概就是个弱不禁风不谙世事的少女,但陆照也觉得她不是。
她这个人跟她的外表看过去很不一样。她直到现在为止,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他身后有那么多人,而这个女孩竟要一个人送走妈妈。
她支离破碎但又强撑倔强的样子让他心里很不好受。明明她才是最可怜的一个人。
“对不起。”陆照也哑声道,“他喝多了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
夏燃没出声。
她的目光扫过陆照也的眼眸,触电般立刻低下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中的骨灰盒。
这小小的盒子里面是妈妈啊。她是牵着那个男人的手走的。
一周前妈妈说她想去内蒙古旅游,她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好好玩过。当时夏燃很开心,说妈妈你放心吧,反正现在放暑假,旅店里又有保洁阿嫂,你去玩好啦,一定要玩得开心呀!
夏燃这几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妈妈,快乐。
她的眼前浮现出回出租房整理徐阿秀遗物时看见的那封手写信。
徐阿秀小时候书读得很少,大多数是夏燃上学后教的。她用夏燃教的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歪歪扭扭地写了五大张的纸,也不知写了多久,中间停了几次。
余光里,陆照也黑色的体恤下隐见喷张的肌肉。夏燃知道,这里面藏着一颗强大又温暖的心。
在陆照也猝不及防的震惊目光下,夏燃抱着骨灰盒,噗通一声,直挺挺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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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平安夜开文,每周5更,争取寒假结束前完结,中午12点更新,连载期间全文免费。隔壁姐妹篇《雨雪两座城》已经完结,欢迎阅读~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