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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下葬 ...
砰——火葬场等候区内外一瞬间鸦雀无声。
离逝的人在里头烟消云散地烧,活着的人在外头杂乱无章地聊。台风过后空气静止,焚尸炉上一缕青烟升得极高,笔直插入潮湿空旷的村野天空里。有限视野里毫无预警的陡然一跪,犹如阴天一声惊雷,震撼了四周所有人的目光。
走廊上这个苍白纤细的少女,犹如石间蒲草,倔犟跪在陆照也的身下。
晨光如洗,松柏常青。人影憧憧,脚步凝滞。
她没有流泪,也没有发出任何只言片语。没有任何缓冲的膝盖骨直接硬碰硬撞击到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陆照也根本没能反应过来。
他双手捧着陆刚的骨灰盒,刹那之间脸上表情是巨大的震惊和空芒,头随着夏燃的一跪迅速下移,满眼都是她白色裙摆因下跪的动作而如花瓣一样四散平铺。夏燃纤细瘦长的胳膊强撑着骨灰盒的惯性下坠,在快要接近地面之时竭力捧住,将盒子轻轻落在自己的裙摆之上。
在现场所有人都被这一跪冲击到目瞪口呆时,夏燃紧接着又做了另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朝陆照也嗑了个响头。
极其标准的、肃穆的、发自内心的,没有参杂一丝一毫作秀和表演的意味。她对着陆照也的脚迅速弯下腰,额头直接重叩在乌木做的骨灰盒上。
一跪一磕,石破天惊。
连刚才骂她的男人也被吓愣了,神情呆滞,嘴巴大张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但凡是个能思考有理智的正常人,都知道眼前的少女是无辜的、可怜的、悲剧的、令人同情的。
连处理死亡如此繁琐的一切,她都得一个人独自面对。她才十六,还未成年。
待她起身准备磕第二个时,余光看见面前之人单膝下屈,如她一样,干净利落地跪了下来。
陆照也单手环住骨灰盒,另一只手向前一伸,把夏燃的手臂紧紧扣住,阻止了她弯腰下跪的姿势。
“你干什么?!”
他声音打颤,几乎是用吼的。
她额头撞到之处已然鲜红一片,若再撞第二下,必定出血。
夏燃本能地望向他的眼眸,但二人目光交汇一刹那,她又立刻偏过了视线。
他离她太近了,以至于身上的气息全部扑进她的鼻腔里。纯粹阳刚,热烈鲜活,跟她接触过的班级里男生完全不一样。他捏在自己臂上的手心温热发烫,烫到她耳边全是自己海涛般的心跳声。
她低着头看骨灰盒,调动了全身的力气,最后发出了大概只有陆照也才能听见的颤抖碎音。
求求你,把我的妈妈和你的爸爸,葬在一起吧。
两块墓碑,相依相伴,如同夫妻。
这是妈妈的心愿。徐阿秀其实一字未提,但夏燃知道。
巨石拍入大海,掀起惊涛骇浪。
村里人世世代代闻所未闻这种事。且不说旧社会从一而终妇女名节那一套,就说新社会,一个尚在婚姻关系中的有夫之妇,要跟一个不是她丈夫的男人合棺而埋?葬进陆家祖坟山里?
这叫墓碑上怎么写?情人陆刚,情妇徐阿秀?
情人之子陆照也?情妇之女夏燃?
说出去,简直贻笑大方。伦理丧败,体统何在?
乡下不比城里门一关谁也不认识谁。这里祖祖辈辈一个姓,人与人就是那天罗地网下的鸟,谁都能在背后啄谁一口。陆照也以后是要当警察的,在乡下人眼里,那就是吃官家饭的爷。厉害点的就是包拯,差点儿的也该是王朝马汉,怎能背一个不清不白污点名声?这让以后写村谱人物介绍时,该如何下笔?
青砖杉木祠堂里,一众人等操持着乡音吵得不可开交。
夏燃抱膝低头坐在门口被日光晒得光亮的石阶角落里。人进人出,每个路过的人都向她投去复杂的一眼。她全当看不见。
祠堂里的每一句话都像电钻一样钻进她的耳朵里。
村人乡音浓重,大部分争吵她无从分辨,但徐阿秀的口音里带着南镇之音,结合说话人的语气,夏燃依稀能听懂余下一些。
有人焦急地劝:“这小姑娘才多大,什么都不懂。你傻了啊,跟着她胡闹?你爸的事就交给我们,你一孩子别想太多,日子还长,多想想以后!”
有人不停反问:“徐阿秀老公还活着呢,你让她老公怎么想?让徐家人怎么想?徐阿秀嫁了人,生前身后都是夏家的人,再怎么着也是夏家来出面解决这件事,轮得到你管?她老公找得到找不到,跟你有什么关系?她都把你爸带走了,你管她做什么?”
还有人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说:“我以前跟夏许利打过交道,这人江湖流氓气重得很!不是善类,不好惹的!你要是惹了他,小心他报复!”
这期间,夏燃只转过头视线掠过祠堂一次。陆照也被一堆比他年长许多也矮上许多的乡民围在中间,露出大半个脑袋,一只手扣在案板上,一下一下敲击手指,低着头,沉着脸,像只被四面八方集体围攻的兽。
虽只是匆匆一瞥,但他高大的困兽身影却一下子灼痛了她的眼。夏燃猛地回过头,眼睛干痛,目光茫然了一阵,最后落到自己的膝盖上。
下跪的速度太狠了,导致两处膝盖都崩开了皮,边缘紫黑乌青一片。中间流血处擦了碘伏后已经凝住了,结出了几滴暗红色的玛瑙石。碘伏是一好心嬷嬷拿来的,她在擦拭伤口之时,余光感受到有一道强烈的目光直直盯着自己。她下意识抬头,不远处陆照也恰巧这时偏过头去。
夏燃想,他竟答应她了。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祠堂里的人还在闹还在吵,她一颗心坠得难受,难受得疼,刀子剜心窝一样。
是她让他成了被围攻的人,是她给他添了大麻烦。
要么,算了吧。
正当她开始动摇之际,陆照也的声音却从一重嘈杂之音里亮出来。声线略哑,咬字清晰,虽然年轻,但掷地有声。
“爷叔啊,我昨天晚上梦见我爸了。他在梦里就这么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泪水。他说,儿啊,爸这一辈子老老实实庸庸碌碌,也没啥本事,日复一日地就这么过了。到头了就一心愿,想跟徐阿姨埋一块,地下有个人陪着唠唠嗑讲讲话,黄泉路上不孤单,你能帮我实现不?”
“没办法,他是我老子,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我不能大逆不道没有孝心,连父亲的遗愿都实现不了!”
“至于那个人,大家也都看见了,他人到现在影子都没见,他们家也没来一个人。就这种垃圾,我管他怎么想?他要是有能耐就来掘坟。《刑法》第三百零二条,盗窃、侮辱、故意毁坏尸体、尸骨、骨灰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你们谁见到他就跟他说,我陆照也在学校里等着他呢。”
一锤定音。
上午阳光照在土路上,白亮刺眼,知了在雨过天晴茂盛的树荫里扯着嗓子此起彼伏地叫。盛夏的结尾,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死气沉沉的夏燃揉了揉眼睛,揉出一濡潮湿。
丧事最后交给镇上专业殡葬人员全程负责,村里怕惹麻烦的人太多,况且也不算直系,后续都不再出现。
属于陆刚一脉的山里宅基地在山北面半山腰,里头埋着陆照也的爷爷奶奶和曾爷爷曾奶奶。根据最后商讨的结果,墓碑上只刻逝者的名字和各自的子女名字,其他一概不写。且坟墓尽量靠近深山,务必低调,不能招摇。
陆照也同意了。夏燃鞠躬感谢。
少年少女跟着队伍,一前一后走进山里。
虽然同行,但二人一路无话。
下葬时间是有特殊规定的,清晨太阳和煦,是个好日子。只是气氛凝重,沉默遮云蔽日。
深山路窄崎岖,一开始还有前人走出的用碎石木条铺就的山路。走不到一半,木条板路不见了,只剩下土路、泥路。再到后来,连所谓的路都消失了,夏燃只觉得自己一个劲地在拨各种杂草枯枝,从数不清的百年高树下穿过。她来南镇只带了两件换洗衣服,一件校服,一件下跪时穿的白色连衣裙。今天依然是那件白色裙子。
台风过后不到两天,泥土里的水分在茂盛树荫的遮挡下并未全然蒸发,走着还带着松软湿滑。她怕掉队,埋着头一个劲往前走,但体力不支,总归是越走越慢。
陆照也还是老样子黑衣黑裤,心不跳脸不红,走山路如履平地,但不知为何,脚步也越来越慢,最后在一个岔路口上停下了。
他回过头,微眯着眼,视线从上到下,拂过她的全身。
夏燃右手撑着腰,左手无力地垂着,胸口因为长时间的体力消耗而大幅度地高低起伏,额边碎发都汗湿了,黏哒哒地粘在脸颊和脖颈边。面色潮红,额头上挂着个肿包,两个膝盖包着纱布。看过去整个人疲惫不堪,狼狈至极。
这个女孩。陆照也目光微动。
她身材高挑纤细,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看过去是学校里最能激起男生保护欲的那一类。但她骨子里真是犟。走了这么久,他其实一直在等她主动喊累,但她一次也没喊,连喘气声都是咬着牙极力克制住。
又听村里老人说,夏燃跟徐阿秀年轻时有六七分像,都是清纯的,有一双天生惹人心动的杏眼。要说长相上的明显区别就是,夏燃有个尖尖的下巴,皮肤天然白皙,而徐阿秀脸型略宽,皮肤也不如女儿的白。
陆照也对自己生母没有半点儿印象了,他记忆里从未见过生母一面,也没有看过她任何照片。因为从未拥有过,所以并不存在失去的伤心。即使是对陆刚,父子俩一年到头见面的次数加起来都不超过半个手掌,见面了也就是说说“学习怎么样”、“要听奶奶的话,别让她老操心”和“再混就打你”这类话。
他被父亲打过几次,不重。
陆刚是个孤寂木讷不善言辞的男人,待老家的短暂日子里,除了修修这修修那,帮老娘干点农活,也没什么个人爱好。不打牌,不打游戏,也不爱凑热闹,顶多抽支烟坐院子里晒太阳,跟门口冬天的百年枣子树一样萧条。
可就这样沉默寡言的男人,竟然能陪一个重逢不过一年的女人去死。
不可思议的震撼大于失去父亲的悲痛,这是陆照也这几天最真实最隐蔽的心理写照。
一个男人怎会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还是说他自己本来也觉得人生无趣不想活了?
陆照也转动了十八年从不阅读言情小说的大脑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不理解。
少年斜着往树上一靠,道:“我累了,休息会。”
夏燃踉跄地往前又惯性走了两步,停住,犹豫了一下道:“会不会赶不上队伍?”
“你怕迷路?这山我地盘,从小疯到大。”
“不,不……”她讲半句喘半句,声音是虚的飘的,“会不会耽误下葬的时间?”
“哦,那你继续赶吧。我这里休息下,待会儿追上你。”
夏燃低头不再说话了,寻到一身后粗壮树干,软着双腿靠住。
虽然总低着头,但她能感受到,陆照也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他在观察她。
陆照也看了她一会,最后目光落到她膝盖上:“还疼吗?”
她头都不抬,轻声道:“不疼。”想了想又补充道:“没感觉的。”
跪下的时候应该是疼的,可她那时大脑像充了血,一点儿都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痛。等能感觉到了,痛也已经过了。
“真狠啊。”陆照也说,“你把我都弄傻了,长那么大,第一次有女生跪我还给我磕头,我都懵逼了。”
夏燃眼眸颤动,咬了咬唇,没吭声。
“下次我给你跪回来。”陆照也盯着她低垂的眼睛和红透的脸,“我不欠人的。”
“不用不用!”她抬起头,匆匆掠过他的眸,又低下头,“是我麻烦到你了,害你被骂了,对不起。”
陆照也没接这话,有些事客气来客气去就烦了。是他自己下的决定,该挨的骂他自愿受着。
他趁着当下无人,问了一个当时来不及问的问题:“你怎么会背《刑法》第三百零二条的?”
是夏燃在求好陆照也后,补了一句刑法条例。
他脑子快,记性好,囫囵吞枣也给强记住了。
夏燃盯着自己的脚,顿了一顿,不想瞒他:“我妈这些年一直过得很辛苦,但是她胆子小,不敢离,也不知道在丈夫不同意的情况下怎么离。打官司需要请律师,哪哪都需要钱。我妈舍不得花这钱的。所以我这两年一有时间就去查法律书,想看看能不能自己帮妈妈离成婚……”
“所以你整本都背下了?”
陆照也又被震惊到了。他还没去警校报道,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类法律书籍一本比一本厚,一本比一本晦涩难啃。她才多大啊!
夏燃赶紧解释:“没有没有,这是我拿手机百度临时查的。”
陆照也沉沉呼出一口气,也是,她看的应该是婚姻法吧,怎么着也轮不到刑法。
看看她气顺得也差不多了,又看看天色,他低声道:“我休息够了,走吧。”
这一次,他替她把路上碍眼的杂草都给踩一边去了,又一路伸着手,拍挡掉夏天嗡鸣的大小飞虫。
快赶慢走,终于到了。
是半山腰北边一块略平缓的平坡,后面有个凹进一块的小山洞,视野可以远眺到南镇小河,前有照后有靠的,算是个风水好地方。
陆照也和夏燃跟着殡葬工作人员的指示,三根细香握于手中,先拜,后磕头。金元宝纸钱吹了六麻袋,火一点,烟一燃,随风融入山的呼吸里。
褐土堆积两边,两个并排方正深穴定了型。骨灰盒依次放入的一刹那,陆照也看见夏燃的背部剧烈地抖动起来。
距离收到妈妈死亡消息已过了四日,夏燃一直是茫然的、麻木的、顿感的、不可置信的,像是大脑封锁了意识,灵魂飘到半空中,隔着一层毛玻璃指挥着肉身。直到看见骨灰盒放入墓穴中,徐阿秀的名字出现在墓碑上,满山的树木被风呜咽着打了个寒噤,裹在肌肉上的玻璃终于一点点裂成了碎片,露出了最真实的痛觉。
陆照也走到夏燃身后,手在她肩上踌躇片刻,轻轻落了下去,拍了一拍。
夏燃的泪水终于潮水般地落下。她慢慢滑落地面,蜷着身子,抱住自己,把泪水全部收入自己的手臂里。
陆照也笔挺挺站着,仰头望向天空,哽着脖颈,眼圈通红。眼泪坠落地面,他一擦不擦。
都以为父母是平淡生活最日常的存在,却不知失去只需要一个瞬间。
那一瞬间,他们一起震骇,一起伤痛,一起长大。
两个人虽无交流,但心里都产生了一个相同的感觉。
世界这么大,几十亿的人,但是能真正感同身受的,唯独身边这一人。
陆照也还想,陆刚和徐阿秀就是故意这么安排的。从此每一年的清明,自己都得领着夏燃来山里祭祀。
他们这是要把夏燃,交给自己了啊。
到了山下,日子已过半日。
夏燃止了哭,空着手,低着头,失魂落魄。
陆照也学夏燃开始低头,鞋子在土路上摩擦了擦,话到嘴巴停留片刻,抬起头先看了她一眼。
“你还是中巴车回去?”
“嗯。”她声音沙哑。
“回去打算怎么过?”他说完就觉得这问题也扯太大了,缩小范围道,“你爸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
还是个大问题。
夏燃不知道。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陆照也,随即又匆匆移开视线,但就那么一刹那,陆照也察觉了她眼里的迷茫与不舍。
“我送你回去!”他硬邦邦地说。
“……啊?不用不用,不用麻烦你……”
“你以为下葬了就结束了?还要办一堆注销的事呢。我陪下你算了,谁让我比你大两岁。”他不让她有拒绝的思考时间,皱着眉头道,“别啰嗦了,跟我走!”
“……走去哪?”
“骑摩托啊,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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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平安夜开文,每周5更,争取寒假结束前完结,中午12点更新,连载期间全文免费。隔壁姐妹篇《雨雪两座城》已经完结,欢迎阅读~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