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镜》共醉青山

37、第三十七章星弈诡盘

　　湿冷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方才水下那诡异符印与黑影带来的心悸。陆明析与江湛醴回到陆府，皆是一身狼狈，气息未平。苏南霜见状，立刻上前为江湛醴检查伤势，看到他肩头洇出的血色和更加苍白的脸色，秀眉紧蹙，却也只是默默加快了手上换药的动作。

　　谢珩与无咎闻讯赶来，听完闸口下的惊险，神色皆是一片凝重。

　　“水下布阵，操控水脉怨念……此等手段，已非寻常邪术。”无咎捻动着佛珠，澄澈的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贫僧能感知到，那符印虽被暂时惊退，但其与整个阵网的连接并未切断，反而……因其被触动，能量流转似乎更快了几分。”

　　“它在适应，在反扑。”江湛醴靠在榻上，任由苏南霜包扎，声音因虚弱而低哑，眼神却锐利如初，“司徒暗这条老狗，布下的是一张活网。我们破坏节点，就如同触碰蛛网，只会让潜伏在中心的蜘蛛更早知道猎物的位置。”

　　陆明析换下湿衣，重新束好发冠，虽面色依旧有些发白，但神情已恢复沉静。他走到书案前，袖中的青灯被取出，灯焰中的金芒此刻异常活跃，不再仅仅指向闸口，而是如同受到某种牵引般，微微震颤着，指向……皇城的方向？

　　不，更确切地说，是皇城与《山河社稷图》产生共鸣的那个维度。

　　“青灯的感应变了。”陆明析沉声道，“它不再只指向具体的节点，而是在呼应……某种更高层面的东西。司徒暗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汇聚能量那么简单。”

　　他话音未落，书案上的《山河社稷图》竟自行微微震动起来，卷轴上原本固定的山川城池纹路开始模糊、流动，最终，在一片混沌的光影中，凝聚成了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星子明灭，勾勒出玄奥的轨迹，而在星空中央，隐约浮现出一张巨大的、由星光构成的棋盘虚影！

　　“这是……”谢珩惊愕。

　　“星弈诡盘……”江湛醴盯着那星空棋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忌惮，“玄机阁古老卷宗中有过零星记载，传说乃上古大能推演天道、博弈命运之器，早已失传。没想到，司徒暗竟能将其一丝投影，借《山河社稷图》显化于此。”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那星空棋盘之上，一颗代表着“将”位的星辰骤然亮起，一个低沉而充满威严、仿佛自九天之外传来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的识海中响起：

　　“窥阵者，尔等可知，何为天道？”

　　是司徒暗！他竟能通过这星弈诡盘的投影，直接将意念传递过来！

　　“装神弄鬼！”江湛醴冷笑一声，强撑着坐直身体，以意念回应，“天道？便是你这般藏头露尾、以邪阵荼毒生灵之道吗？”

　　“荼毒？呵呵……”司徒暗的声音带着一种俯视众生的漠然，“尔等只见城池将破，生灵涂炭，谓之遗憾。却不知，这遗憾，亦是天道循环之一环。日月有盈亏，草木有枯荣，王朝有兴衰，此乃定数。吾所做，非是破坏，而是‘补全’。”

　　随着他的话语，星空棋盘上光影变幻，显现出种种景象——朔风城破，纪清音殉国；历史上诸多著名的悲剧与憾事——“看吧，这些遗憾，这些痛苦，这些求而不得、爱别离、怨憎会……它们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此方世界，使其沉沦，不得超脱。吾以阵法汲取这些‘遗憾’之力，非为私欲，乃是为了熔铸一枚‘完美’的道种，重塑天道，创造一个再无遗憾、永恒静止的完美世界！”

　　那“完美世界”的幻象在星空中展开——没有战争，没有痛苦，没有离别，一切都被定格在最美好的瞬间，却也……死寂得令人窒息。

　　“荒谬！”陆明析厉声斥道，清冷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以剥夺万灵情感、冻结时空为代价的‘完美’，不过是冰冷的囚笼！人间之所以为人间，正是因其有喜有悲，有得有失，有无穷之变数，亦有无限之可能！此乃‘人道’，岂是汝等可以妄言‘补全’？”

　　“人道？呵，脆弱、短暂、充满缺陷的人道……”司徒暗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尔等执着于这短暂的光影，殊不知，唯有绝对的静止，方是永恒的真实。这京城大阵，便是熔炉。尔等竭力阻止，不过是在延缓新世界诞生的进程罢了。”

　　星光再次变幻，清晰地显现出京城九个节点的位置，以及它们如何将汲取来的庞杂能量，如同百川归海般，汇向皇城地下某处——那里，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暗红能量团正在缓缓成型！

　　那就是阵眼！是司徒暗意图熔铸“完美道种”的核心！

　　“棋局已开，执迷不悟者，皆为弃子。”

　　话音落下，星空棋盘与司徒暗的意念如同潮水般退去，《山河社稷图》恢复原状，书房内一片死寂。

　　众人皆被这骇人的真相与司徒暗那疯狂而强大的理念所震撼，久久无言。

　　“绝对静止……完美世界……”谢珩喃喃自语，脸上血色尽褪。无咎闭目诵经，佛珠捻动得快了几分。苏南霜攥紧了药囊，指节发白。

　　江湛醴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陆明析立刻上前扶住他，渡入内力，触手一片冰凉的冷汗。

　　“疯子……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江湛醴喘息着，抬起眼，看向陆明析，那双桃花眼中虽带着伤后的虚弱，却燃烧着更加炽烈的火焰，“可是明析……他说的，未尝没有道理。这人间，遗憾……实在太多了。”

　　陆明析扶着他的手微微一顿，对上他那复杂难辨的目光，心中巨震。他看到了江湛醴眼底深处，那被司徒暗的话语勾起的一丝……动摇？或者说，是某种对“再无遗憾”的隐秘渴望？

　　他自己呢？在目睹边城惨剧，在经历身边人一次次重伤濒死之后，难道就从未想过，若一切能重来，若遗憾能弥补……

　　不！

　　陆明析猛地摇头，将那一丝危险的念头狠狠掐灭。他收紧扶着江湛醴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磐石：“正因遗憾太多，才更要守护现有的、真实的、充满变数的人间。若连这真实的悲喜都失去，与行尸走肉何异？江湛醴，别忘了纪将军的选择，别忘了我们为何而战！”

　　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如同利剑，劈开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迷茫与阴霾。

　　江湛醴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信念与那支撑着自己的力量，眼底的那丝动摇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痛楚与决绝的明悟。

　　他缓缓扯出一个笑，带着血色的痞气：“是啊……行尸走肉的世界，有什么意思？还是这片‘明析’之光，照着的深渊，更有趣些。”

　　他反手握住陆明析的手腕，力道很大，指尖冰凉。

　　“那就……跟他下完这盘棋！”

　　星弈诡盘已现，执棋者与棋子，皆已入场。而这盘以京城为棋盘、以众生为赌注的棋局，胜负，才刚刚开始。